從極端的惡臭和混亂中返回文明世界,安德洛所曾在赫拉眼中陳舊落後的一切,都變得光鮮亮麗。
绮蓮、柯林和她被一道帶走,飛機降落在某處偏僻的機場。
機場旁有幾座小樓,幾人被帶進提前準備好的房間,房間裡放着食品和換洗衣物。但垃圾山的惡臭入木三分,赫拉幾乎将皮膚搓掉幾層,還是洗不掉濃烈的臭味。
勉強收拾妥當,她被帶進一間會客室。
巨大的斜面玻璃窗正對着停機坪,這裡都是些小型飛機。安國與女神島通航,也是有大飛機往來的,顯然這裡并不是常見的通用機場。
有人站在窗邊正向外眺望。聽見聲響轉過身來。赫拉看見這個身影正是尼奧。
此時他也換洗幹淨,和先前所見完全變了一番模樣。一看就像有錢人家的孩子。
“所以,你的交易談成了嗎?”赫拉問尼奧。
“是的。”
小桌上煮着香氣撲鼻的茶飲,在這裡不必為飲水擔心。
“發生了交火。”
“是的。”
“髒山被剿滅了?還是整個垃圾山都被剿滅了?”
他微笑,沒有回答。
“但你們的飛機這樣輕易就能把我們救出來,看起來完全有能力奪取那座山的控制權。”赫拉說道,“雪宮的因力機很老舊,不至于有太強的防控調度能力。”
“垃圾山的事情不是這樣就能解決的。”尼奧回答。
赫拉沉默片刻,難以抑制地評價:“你們原生界的人,總是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很複雜。”
“這原本就是個複雜的問題。”他反駁,“拉齊的暴力抵抗和無法處理的巨量垃圾從來隻是最低級的表面原因。說白了,就是借口。”
“那什麼是根本原因?”
“雪宮能建起來,想必你看得出來,這座山裡蘊藏着多麼巨大的财富。這就涉及到利益分配。巨大的财富背後後面隐藏着什麼樣的利益鍊條,你可以想見。此外,與這些财富完全無關的,可以說是被城市同樣當作垃圾的那些赤貧者,應該怎麼被消化?”
他頓了頓,沒有向她避諱髒山的問題:“還有,山外對人體器官的需求很大,太多人需要那座髒山,這裡頭的水就更深了。就像我之前說的,想要移走這座山,需要系統性的措施,否則隻是自尋死路。”
他說的是對的,但說到底,有能力解決問題的人,并不想這麼做。赫拉心想。但也明白自己又是用須臾的道德觀念來衡量安德洛所的現實。自私、驅利是人的本性,也是階級統治的本性。
“那你一個人闖進髒山,又能做什麼?”她不明白這小孩子能有什麼高招,“聽起來,你的家族并不支持你的行為。”
“當然。想要妥善處置這些問題,也不是光憑我家能做到的。”他輕松地笑笑,回答道。
斜面大玻璃窗外,有工程車靠着載他們回來的那幾架飛機,正将機身上黑色的貼紙揭下來。那幾台直升機緩緩露出“安德洛所王家空軍”的塗裝字樣,以及由安德洛所飛鳥十字權杖演化而來的飛鳥十字國徽。
垃圾山上第三架飛機降落,交火已經完全結束了。房屋倒塌了大片,但沒有人員傷亡。
第三架飛機上跳下來兩名士兵,和前面的戰士一樣裝扮,黑色作戰服,戴着防毒面具,端着槍,但身形曲線稍有差别,可以分辨出這是兩名女戰士。在她們身後下來第三人,也是一位女性,也穿着作戰服,但沒有拿槍。
她的靴子踩到垃圾壘積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她摘下面具。
濃烈氣味将這座山更真實的模樣印入她的眼中。
尼奧沒想到她會親自駕臨。所以這片土地并沒有真的被神明遺棄,是嗎?他想。
赫拉看見塗裝上的官方标志,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國家力量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為什麼又要遮遮掩掩的?”
從這小孩嘴裡講出一個十分顯而易見的道理:“我的家族都不支持我,她的家族又會支持她嗎?”
“個人行為。”赫拉便明白他們說的不是一回事,又問:“所以,你說的‘她’是——”
“你要留下來嗎?”尼奧向這位漂亮姐姐露出十足純真的笑臉,“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把這座山移走。你會知道答案的。”
赫拉被他笑得有些恍惚。
“其實這些事情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這麼多,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來。我身邊都是我父親的人,我希望有我自己的夥伴。你聰明、勇敢,還有那麼多有用的工具,我很需要你。”
“主要是那些工具,是吧?”赫拉揶揄。
“不,主要是你和辛爾敏的關系不一般。”他狡黠地笑。
赫拉皺起眉頭,問:“你認識辛爾敏?”
尼奧忍俊不禁道:“看來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西悼家和你們的淵源。”
“我是普通的中樞研究員,外部事務這一塊,确實知之甚少。”
尼奧歎息,遺憾地說:“他已經替你回絕我了,說你會被即刻送回中樞。”他好奇地問:“能讓辛爾敏親自來接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赫拉五雷轟頂,瞬間笑不出來了。
許久後說:“希望你沒把這些天經曆的事告訴他,不然我會被罵得很慘。”
“你是他的……女兒?”
“我們的關系有些複雜。不過并非血統相關。”赫拉為難地回答。
“好吧。”尼奧沒再追問這個話題。又問:“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她搖頭。
想起從柯林那裡聽到的柔絲修女的話。告訴尼奧,或是告訴自己:“神不能拾起每一粒泥塵石子,隻有盡快走到終點,路才有了指向。”
尼奧生于神與紀年三零六七年,也是圖邦朝的第二十七年,那時在安德洛所,前朝的妖魔鬼怪早已被屠戮殆盡,連傳聞都很少再有,他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有人來敲門,催促赫拉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托納和外衛另一隊人馬帶着柯林往外走,他們沒有穿第三特權勤務兵的制服,但都帶着槍。柯林穿得很厚,戴着巨大的帽子,包裹得過于嚴實,以掩飾防彈衣和頭盔,看起來有些可笑。
赫拉與他在大門口相遇,柯林十分坦然地向她笑了笑,沒有停留,被帶往門外的一輛灰色商務車。
有人走到赫拉身前,将她引向另一個方向。那裡停着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赫拉覺得那車周身都在冒冷氣。果真一開車門,就幾乎要被車内那人的眼神殺死。
她躊躇着不想坐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