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等着看這人的死相。
隻見殿外的青年一手提着吉服下擺,一臉豁出命似的模樣,一個壓根沒有資格入殿的小小縣令,就這樣大喇喇跪在宣化帝和内閣六部的要員面前。
殿内霎時躁了一瞬,這其中有認出他的,有不認得看好戲的。
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猶如針刺。
這一切孟玺恍然不覺。
他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俯身拜地,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微臣孟玺有冤情陳奏!!!。”
從狀紙滑出折本的一刻,孫大伴便知道自己被算了進去,可是表面上還得強裝溫和道,“小孟大人,今日是陛下萬壽節,諸位大人都在此為陛下慶賀,不管什麼事,都不如等到今日之後,定然會解決。”
孟玺低着頭,他聽明白了孫大伴的暗示,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成與不成,今日在此一搏。
頂着來自宣化帝飽含威嚴的視線,孟玺咬緊牙關,向龍椅方向膝行幾步,下一秒,禁軍拔刀出鞘,刀鋒已直抵他咽喉。
“微臣要參内閣次輔聞人大人縱容族親在京中開設酒樓風雅居,背地裡卻行暗昧之事!劫掠殺害宛甯縣縣令孫廣同次女在前,為了滅口又放狗咬死良平縣獵戶薛氏在後,甚至為了滅口不惜将薛氏一家三口全部滅門!如今孫二小姐的屍身和酒樓背後一幹往來之賬目賬冊俱在微臣手中,人證物證詳細往來具本呈詳,求陛下主持公道!”
“放肆,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也敢在金銮殿這裡放肆,污蔑閣老——”
“陛下,聞人閣老自入内閣以來宵衣旰食為我雁朝嘔心瀝血,今日竟還要被如此污蔑,決不能繞過此人——”
“今日是陛下的萬壽節,所有臣僚都是為陛下賀壽而來,此人蒙陛下天恩,有機會進宮面見天顔,卻故意說出這番話來,打擾陛下的興緻,不知背後是何居心......”
“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怎敢污蔑聞人閣老,依臣看,必定是背後有人指使,其心可誅,必要将此人嚴加拷打,吐出背後的幕後主使還閣老一個清白!”
“臣請廷杖——”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宣化帝還沒發話,方才還安靜的衆臣這時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紛紛進言懇求嚴刑拷打孟玺。
孟玺看着他們一張張端莊持重的面孔,沒有憐憫,沒有嘲諷,甚至沒有冷漠,仿佛隻是今日落雨要撐傘一般理所當然。
随手打死一個七品縣令不算什麼,也不過是要吏部再調一個人前去,不必給他申辯的機會,此事便揭過去。
孟玺既然已經拼着得罪了宣化帝,徹底擾亂了這場萬壽節,還不如索性就将這件事情徹底鬧大......
“陛下,微臣所言若有一字不實,甘願就死,”孟玺的額頭連連扣在地上,“求陛下哀其生民魂魄不安,憫其芳魂荒野孤冢,派人徹查此案!還薛家、還孫二小姐一個公道!”
孟瓊的眼珠子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孟玺,額頭不住地沁出汗珠來。
哪怕尋常日子彈劾聞人閣老他尚且會覺得孟玺瘋了。
結果今日他當着各地文武百官的面像個攪屎棍子直接一把攪和了宣化帝的萬壽節,他這是要代表孟家把天徹底捅個窟窿?!
孟瓊第一次覺得他們自恃書禮人家的老孟家真是祖墳冒了黑煙。
兩側小黃門等着孫大伴示意,隻要一個眼神暗示,他們就會将孟玺拖出去即刻打死。
朝内誰人不知聞人閣老孤高自持,且不說這等小事動不了他,此子這次是怕要栽個大跟頭了。
殿内靜默半晌,所有人都緊盯着,沒有一人敢大聲喘氣。
“罷了,你且呈來與朕看看。”良久,宣化帝道。
孫大伴示意身側小黃門接過孟玺手中的賬冊,宣化帝接過随手翻看幾頁,語氣夾雜一絲不明的怪異道,“你這賬冊......”
“陛下——!”
一道爆喝自席間再次炸開。
身着吉服的孟延年身形抖如篩糠,誠惶誠恐拜倒在地,“小兒今日在宴上突發惡疾,實乃無心之過,求陛下寬恕啊!”
看着下方伏跪的孟延年,宣化帝合上賬本,望着他饒有興味道,“......哦?”
原本好好的壽宴按部就班的進行,忽然就被這麼個小愣頭青給生生打斷,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責閣老縱容親眷,暗地行兇傷人無惡不作,所有臣僚都在陪着這個蠢材玩破案的遊戲,沒想到這時候又殺出一個孟延年。
誰都知道此事之後,這個小縣令即便保住一命,卻從此和聞人家結了仇,從此仕途無望,隻在那個偏遠的小縣了此餘生罷了,孟延年這時候橫插一腳,趁着事情鬧大之前,必定是要保全他的愛子。
周圍看好戲的臣屬見風向有所變動,心道不如靜觀其變。
孟延年微微擡起蒼老的臉來,聲音沉痛不已,“啟禀陛下,小兒多年前害了一場惡病,從前一直在京中調養,還算無礙,但是近些年他卻舉止無度,有時行止竟有癫狂之兆,全系病痛所累,老臣在家中已經備下一副壽材,陛下若是不信,盡可以派人去老臣家中查證。”
孟延年扭頭愣愣地看向睜眼說瞎話的孟延年,他說的正是孟玺從那山中林場買來對比的那副壽材。
“孟侍郎,就在今日的大宴之上,你的好兒子言之鑿鑿指控聞人閣老包庇親眷,結果見勢不妙,你這個當爹的就自己跳出來說他害了病症,心生妄想,天下哪裡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怕不是想尋個借口出來,逃脫罪責吧......?”
“我倒也是奇怪了,聽說這位小孟大人常年待在東南,怎麼對京中的事情這麼熟悉,這背後定另有人主使,孟侍郎,不會就是你吧......?”
孟延年全然不理周圍的陰陽怪氣,又道,“陛下,犬子之症,病入膏肓,臣有人證,陛下若是不信,隻要将他上殿前來一問便知,此人現就在宮外候着。”
宣化帝淡淡道,“是什麼人”
孟延年道,“杭州名醫,葛夢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