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兄現在看到怨姬有點心虛。

像極了帶隔壁家小孩春遊結果把孩子弄丢了，然後孩子家長找上門時那種心情。

從一開始就是因他，初昭才會對上未來之宰，才會被邪靈算計，哪怕是入魔之後，黑狗兄也是最主動處理這件事之人。

現在人沒逮回來，怨姬卻突然出現在這裡，黑狗兄有點、非常慌。

曲懷觞輕咳一聲，打破尴尬的氣氛，卻是起身給她和黑狗兄騰出空間，怨姬自己先主動開口，示意黑狗兄跟她出去談。

問劍孤鳴躲在角落，确定咩咩沒來着實狠狠松口氣，回神見樓無痕視線追着怨姬離開方向，那裡也是黑狗兄去的方向。

對不起義父，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處理好的。

默默祈禱并心安理得躺平的問劍孤鳴視線也順着心意投向了不遠處的兩道身影，樓無痕忽而轉頭看了他一眼，回頭後朝一邊側開些空間，随即仍保持住了沉默。

“我很抱歉，怨姬。”黑狗兄剛站定就朝怨姬道歉，後者搖搖頭，善解人意的不得了，“該是我來道歉，初昭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這樣反而讓我更加愧疚。”黑狗兄歎息道：“一切責任在我。”

“如果她在，一定會不客氣的說，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做出判斷。”怨姬模仿着初昭的語氣，黑狗兄一點都沒有放松，心上一片沉重。

怨姬見狀也不再糾結這事，“我聽到些不太好的傳言，這些我是不在意的，至少這麼多年相處，我也沒法昧着良心說，初昭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人。我隻想知道，她現在身體情況還好嗎？如果可以，我想親自見見她。”

“上次我與她交手時，她的狀态，實話說，内力幾盡枯竭，差點連我都不是對手。”黑狗兄實話實說，“至于她的下落，鳳凰鳴說過她與一夥收屍異人關系密切，而他們的下落，太史侯屍體被他們收走，曲懷觞也在追查。”

“也就是說，你們暫時也不能确定她的下落。”怨姬對這個答案有些失落，但也沒強求，她自己也明白，初昭絕非是常人所能掌控，和黑狗兄約好有消息及時通知她，便與樓無痕告别諸人，離開了淮川小屋。

路上怨姬面上難掩憂慮，樓無痕想到初昭，勸了怨姬一句，這惹的她更添愁意。

“二姐本在清修，實在耽誤你空跑一趟。”

她原本是擔心初昭再出意外，喊上樓無痕也是有個倚仗，後者前些時日一直接受她的治療，知曉怨姬請求後自然當仁不讓。

“我無妨，初昭姑娘安危更重要。”初昭幾次助她，她自不是鐵石心腸，不會坐視不管。

“二姐，”怨姬深呼口氣，以往她對樓無痕雖是尊重，卻也因她行事誤解有幾分芥蒂，可這些日子借着療傷相處下來，明白她的苦心，明白她的犧牲，自然而然就親近起來，一些往日不願說的話也能吐露出來，“我有些害怕。”

樓無痕沒出聲，而是牽起她的手安撫拍拍，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在她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也曾互相擁簇着挨過冷漠的紅樓。

“雖然喊我一聲姐姐，但很多時候，都是她在照顧我。”怨姬回憶着過往，歲月早已遠去，昔年相處仍曆曆在目，此刻再現，卻不知為何忽而眼眶一酸。

“我會失去她。”

她按着心口，閉眼細聲道。

樓無痕一驚，為怨姬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初昭是重情之人，她還記得讓我向你告聲好，即便她現在心性不定，也不一定……”

“不！她不會傷害我，”怨姬打斷樓無痕的猜測，急切的話語摻雜着苦澀，“我的意思是，她會離開，永遠的、以一種最常見的方式。”

以最常見的方式，永遠離開？

是什麼？

死亡。

遲遲不肯吐露的兩字，是不願接受，卻是最有可能的結局。

在這個江湖，死亡才是常态，管你是豪俠英雄還是奸邪惡徒，都不過螢火刹那，結局皆化雲煙散去，初昭又為何會是例外？

“怨姬，你隻是太焦心了。”

“不，”這時候怨姬反而堅定無比，“黑狗兄在我面前心虛，卻不知我比他更不安。因為作為她的姐姐，我清楚明白無論她想做什麼，我都無法阻止。哪怕死亡，我能迎接她的也隻有眼淚。”

承擔怨恨并不是一句簡簡單單說到就可以做到的事。很多時候，明知什麼是最正确的選擇，可依舊無法對傷害熟視無睹，那個人對你越重要，本人承受的傷害甚至會加倍。怨姬隐瞞她一次換來無數次輾轉難眠，再親手去剝奪她選擇的權利，扭曲她的意志，她絕無那個勇氣。

可她也并不想見到初昭死亡。

“其實我也在懷疑我這一行的意義，但還是不甘，”怨姬掩袖擦去淚水，“可怕的是你想去做些什麼，卻不知該如何去做。”

樓無痕在怨姬開口之時就保持了沉默，一方面不善言辭，一方面，她明白怨姬心情。

當初她面對曌雲裳作惡，抱持的心情近乎同一。她的阻止蒼白而無力，失去一條胳膊固然比失去性命好，可那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隻要曌雲裳稍微用力，留給她的隻有屍體。

當初的她，大概也是這樣，不知所措，無能為力。

怨姬突來的抑郁并沒有持續很久，眼淚流過之後，人要更堅強起來面對未來，樓無痕送她回去，看她重新陷入沉思，自己對着庵外桃花樹呆愣半響，才推門進入釋女華的房間。

“首座，吾有一惑不解。”

黑狗兄暫時不知道怨姬回去發生的事，他隻是為這麼輕易送走怨姬松口氣，跟曲懷觞對視間，難得有種難兄難弟之感。

“多事之秋。”曲懷觞也不點明，隻輕歎一句，“道隐前輩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