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還真射出了那隻箭。

在此之前素還真沒想到他真的會動用此物，在葉小钗手握天劍，六铢衣從旁配合的情況下，太學主展現出了出乎意料的實力。

準确來說，正是由于太學主後期的蟄伏，素還真低估了他的實力。沒有真切交手的經驗，對太學主實力的估算自然難免錯漏，更要命的一點是，由于太學主改變了天榜的名單，由此導緻天劍出現的時機出現了略微差池，這一線差池導緻的直接結果就是，六铢衣與葉小钗面臨生死一線。

所以素還真射出了那隻箭。

在箭矢飛出的那一刻，素還真眼前閃過那日初昭的話語，倏然明白了她堅持要葉小钗向她證明資格背後的含義——作為距離太學主最近的初昭，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對方實力的人，她應當早有預料，如果葉小钗沒法堂堂正正勝過她，那面對太學主隻不過是螳臂當車。

如果不是她的身體出現意外，如果不是天劍主動擇主，那一戰的失敗者絕不會是她，而無法從完好的初昭手中奪走天劍的葉小钗，在面對這殊死一戰時，所承擔的風險無法想象。

這本是素還真早該想到的一點。

他那位好友的心思從來明朗，她要殺太學主，她更不想見到己方傷亡。而在最初最初，太學主逼着她轉身離開的緣由，就是為了不連累其他人。

一封信果然不夠說明情況啊，素還真以為向初昭坦言何時對付死神已經足夠信任，然而在手中箭羽在半途劃開塵霧之時，他還是想着遠遠不夠。

我該親自去見你的。

與你說明想法，聽你解釋緣由，縱然你我默契在心，然而有些話，終究要面對面交流才夠妥帖。

所以這一戰，這一日，我告知于你地點時間，能否得到你的回應？

素還真想着，面上卻露出笑意，因為無論來與不來，都無法阻攔不久之後終于見到某位好友的事實。

待到消滅死神，待到恩怨放下，我們再說一句好久不見吧。

箭矢帶着一往無前的意念在天地間劃過，死神的力量将之喚醒，将沉眠意志從深淵中解放。

在末日神話刀鋒落在六铢衣身上之時，一隻攜帶着神皇之氣的羽箭刹那而至，刀鋒擠壓着箭身崩裂破碎，然而在破碎成灰的同時，殘留的力量積蓄起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

無論是對擋在葉小钗身上決意赴死的六铢衣，還是暗紅刀鋒主宰的太學主，又或者是旁觀戰局的素還真、瀕臨死亡的葉小钗，都是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的模樣。

遠山作眉，秋水點睛，山水造化自然盛景，她便是天地最靈動的一抹長風。衣缃裙、着碧衫，飄搖的華發為她增添出塵與輕逸，可望盡那雙如蒼天般浩瀚的青眸中，又好似觸碰到了巍巍雲天上亘古不變的煌煌驕陽，傲然又張揚。

她站在那裡，便牢牢吸引走所有人的視線，哪怕隻是一縷殘念，驚鴻一瞥，窺見的風華絕代依舊镌刻在心底。

素還真呼吸一緊。

他或許是在場諸人中第一位認出這位的人，和初昭一般的容貌，卻沒有被魔氣染墨的長發，好似當日靈蠱山上女子纖步而來，滿滿都是未被濁浪擊打的無暇純粹。

可他知道那不是初昭。

那是雲曦月。

失憶後變成初昭的雲曦月、被佛皇提點戒備的雲曦月、一夕海棠視為摯友的雲曦月、對死神深懷恨意的雲曦月、暗影魑首懼之又信之的雲曦月。

令他不安的雲曦月。

就這樣以意料之外的方式降臨在他的眼前，而出現在素還真腦海的第一想法竟是，幸好初昭不在。

像又不像，似又非似，初昭與她相比，恰似真身在湖水的一縷倒映，她清晰映照出雲曦月的一面，真正的雲曦月卻圓融到望而生畏。

與此刻虛影的相較，初昭更像一個未經打磨的玉玦，連鋒芒與熱烈都是一種缺漏。

如何不心生陰影，如何不自慚形穢，入眼之時，便是素還真都驚豔一時。

視線中心的雲曦月卻無視了一切外在目光，作為一縷殘念，雲曦月能給出的反應并不多，她的目标就在眼前，而将恨與怨沉澱幾百年，她的使命也僅僅是揮出一刀。

向着死神，向着敵人，揮出宿命的一刀。

雲曦月的虛影擡起了頭，她無視了六铢衣的愕然，葉小钗的詫異，蒼藍幽遠的眼眸看向太學主，看向這死神留在人間的最後印記。

下一秒，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刀，誰都不知道那把刀什麼時候出現，然而當刀鋒出現在衆人眼前的時候，所有人心底瞬間理解了她的行動，理解了刀的方向。

那是一把弑神的刀，是一把毀天滅地的刀，是凝聚不屈意志的刀！

葉小钗的目光追随着刀的影蹤，作為武者他無法不這麼做。如果是柳生劍影還在，他一定不惜一切也要和對方一戰，因為那是一把入道的刀，并非是其主了悟刀道至理，而是握刀的人心中道途明朗，于是揮刀時，招式中寄寓着的便是她的道。

平凡普通的長刀，隻因為壓上了屬于雲曦月的道，便帶上了無可阻擋的鋒芒。

這鋒芒落在了太學主的眼前，所有人都注視着她揮出的，驚豔無比的一刀，所有人都相信這一刀會落在她想要的地方。

那是何等沉重又可怕的信念，是萬丈廢墟下僅存的微光，是壓迫到極緻也不放手的瘋狂，是跪倒在塵埃中不改昂首的倔強，是末路絕途不死的信仰，哪怕被整個天地抛棄，目光中仍然閃耀自我的光芒。

屬于人類渺小而不滅的信念，是眼前縱使神靈，亦一刀斬破的執拗。

刀鋒斬破了僅剩的氣罩，死亡逼命的一刻，可太學主的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了那副一模一樣的容貌上。

是曾在他面前彎眉淺笑的初昭，是眼前對他橫刀立斬的雲曦月，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僅僅是一道過往的留念，劊子手眼中沒有一絲一毫關于他的影像。

這僅僅是雲曦月數百年前的一念殺機，沙粒倒映出一個世界，這片世界龐大又陌生，瑰麗而遙遠。

這不是他認識的初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