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昭表情愣在當場,四周草木靜寂,不遠處傳來兵戈交響的聲音,她抿唇,而後頭也不回朝着戰場趕去,将對道隐的約定抛在腦後。
迎面便是九界佛皇匆匆而來,鹿苑衆僧将他扶住,初昭靠近所聞,便是佛皇決意進行百燈聯戒的準備。
犧牲佛皇畢生功體與性命結成的、可以困住佛業雙身的百燈聯戒。
“佛皇……”
初昭神情大恸:“吾以為形勢還不曾危急到這般地步。”
做下赴死決定,玉織翔目光猶然慈悲,自得知梵天八部龍神火功盡後,他便已有了想法,隻是此刻難以徹底說明,隻是匆忙道:“吾意已決,莫要辜負道隐他們拖延之機。”
道隐與卧佛等人聯手,并着鹿苑僧衆,才勉強将佛業雙身與羅喉攔住片刻,而在解釋一句後,發覺初昭表情低沉,玉織翔又補上一句:“此事與道友無關。還請保重身體,以待有用之時。”
“像道友曾說過的那樣,人之常情,從容以對。”
話語落下,便匆匆向頂樓趕去,留下初昭獨立垂眸,遠處肉眼可見的赤色刀光,劃破長空,如泣血的淚痕。
“你真是個蠢貨。”
初昭想轉身去攔住玉織翔,告訴他犧牲不一定是唯一的答案,又或者沖到外面,去阻止羅喉,去阻止佛業雙身,用這幅傷痕累累的身軀,去揮出沒有力量的刀鋒。
但她又清楚明白,這些毫無意義。
你阻止不了羅喉,更阻止不了玉織翔。
甚至正是因為你,因為你請佛皇援手,才會被羅喉記恨。
可偏偏,羅喉會走到這一步,與你息息相關。
而你連恨他都做不到。
滿天佛光普照,金蓮綻放,照得天地光明,她卻在這場絕無僅有的溫暖中淚流滿面。
命運的惡意啊,就是在你心存僥幸之時,給你重重一擊。
在你剛想與他們好好相處之時,用最幹脆的方式,斬斷你的幻想。
你根本就不該靠近任何人,無論是因為愛還是恨,像當初那樣,遠遠抽身于人海之外,錯也好,罪也罷,歧路獨行的旅人,本來就不該幻想同行的陪伴。
從死神到佛皇,命運總是不厭其煩告訴她,你才是最大的錯誤。
“你該做一塊石頭的,不哭不笑,沒有感覺,便不會痛,更不會悔。”
心魔閉眼,聲音毫無波動。
你忘了命運如何将你一次次愚弄,忘了自己是如何化作懦弱的驚弓之鳥,那些慘痛的陰影暫時退卻,卻又在你喘息之時,接踵而至,将你死死包裹。
“眼淚沒有用,拿起你的刀,像以前那樣走下去,隻是一個不算熟悉的人的死亡,人總要死的,早晚的區别,因你而死的人很多,不差這一個。”
“走下去……那下一個犧牲的,又是誰?”
“我認為那并不重要。”
心魔的語氣透徹冷漠:“你總會習慣的,像過去那樣。那樣天真的雲蒼陵,也可以面不改色殺死無辜。”
我會習慣的,我可以習慣,我怎麼能習慣,我怎麼該習慣!
初昭的情緒終于瀕臨崩潰,壓垮她的不是又一次的犧牲,而是由此望斷的絕途。
你已經做不到像上一次那樣幹脆離開,幹脆投入黑暗,在他們伸出手将你拖出來後,你再也無法回到曾經。
隻要想到他們的死亡。你就會心如刀絞,在摩擦與掙紮中,你早已面目全非。
“你還有一個選擇。”
識海中面目相同的少女睜開眼,說出等待已久的話。
“你還可以殺死自己。”
在一切痛苦到來之前,由我來為你劃上句号。
……
鐘樓之上,佛光消解肉身之時,有身影邁步而上,在玉織翔靈光将散之時,毫不遲疑劃開手腕。
贊羽優昙之香彌漫,血液催發朵朵梵蓮,将佛皇殘餘生機截留,而後收攏于袖中,随即轉身,目光投向不遠處未止的戰場。
“初昭”垂眸,藍眸被流動的魔氣吞沒,明明是相同的容貌,一瞬間便陡然生出令人畏懼的幽暗。
她重新掏出箫管,輕撫它的管孔,下一秒,長刀落入手中,而她跳入了戰場。
一刀斬開交錯的衆人,“初昭”面色同樣蒼白幾分,望着她擋在面前的背影,道隐面色大變:“危險!”
不是說好養傷不出來了嗎,怎麼又忍不住來逞能!
“初昭”沒有回應,漆黑的目光掃過佛業雙身,帶着某種冷漠的審視,直到落在羅喉身上,笑意才悄然綻開。
“您不是想見我嗎,我來了。”
“準備受死嗎?”羅喉語氣冰冷。
“初昭”卻笑得更開心,掂了掂手中武器,然後毫不猶豫對準自己的脖頸,無視身後驚恐的阻攔,她的聲音平靜到近乎是森然。
“好啊,以我在此自戕,換您撤退如何?”
随着她的話語落下,架在肩膀上的刀鋒也随之深入皮膚,鮮血從相接處流下,足以刺痛所有人的紅色。
“初昭!”
鳳凰鳴當即便要阻攔,卻不及另一人的動作更快,強勁掌力将初昭擊飛落地,長刀砸在一旁,伴随而來羅喉陰沉的聲音:“是什麼給了你與我講條件的資格?”
“是您自己啊。”
“初昭”望着指着她的計都,這個她幼年曾無數次觸碰的武器,是僅次于長庚的熟稔。
她忽而伸手握住計都,鋒利地穿透她的手掌,但她眼也不眨,借着這份力量坐起身子,在羅喉猝不及防之時,刀尖狠狠撞入胸膛。
執掌殺伐的暴君也有刹那失神,乃至于忘卻反應,“初昭”嘴角鮮血流溢,聲音模糊着入耳:“您早就該殺我的,畢竟,邪天禦武留下的詛咒,注定你我隻能有一人活下來。”
我的雙眼會見證你的滅亡,我的骨頭将刺穿你的咽喉,你的追随者永遠見不到茁壯的幼芽……你的繼承者永遠不能與你同存。
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抓着刀鋒又在胸口翻轉,而她的目光緊緊盯着羅喉,嘴角甚至是微微翹起,沉默着無聲,卻有平靜的風暴湧流。
而你清楚意識到,眼前人已經徹底瘋掉。
羅喉嘴唇蠕動,眼中閃過痛苦,他後退一步拉開距離,染成紅色的計都從她胸膛抽出,看如海的藍眸,忽而搖動潋滟。
下一秒,倒在地上氣息奄奄的女子猛然彈起,身影消失原地,不遠處的長刀被喚起,随主人的動作出現在羅喉背後,幾乎是毫不猶豫,穿透金色戰甲。
形勢刹那扭轉,落入下風的“初昭”抓住機會,一刀刺出,偷襲羅喉成功。
遭逢背刺的羅喉腳步一頓,肩膀中傳來淺淡的昙香,張揚的墨發在身旁飛舞,那雙眼眸徹底被黑色吞噬,而她抿唇揚眉,俯身低語,笑意之下深藏冰冷:“喜歡這個問候嗎,我親愛的義父~”
……你TM還真是我的好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