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雲蹤從來沒在她身上見過這樣明顯的情緒,大海掀濤,眨眼又化為浪花,拍落碎玉點點。
她花了很大的力氣看清對方的面容,尤其是那雙張着珊瑚角的耳朵,最後确認一切不是一場幻覺,卻又轉瞬意識到,命運兜兜轉轉的惡意。
“青姨……”
任雲蹤擔憂開口,初昭已重新收好卷軸,恢複冷靜:“他有心了,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可您的反應,并不是驚喜。”任雲蹤委婉道。
初昭沒有反駁:“隻是它來得不是時候,但命運的惡意,我早已習慣。好了阿真,去休息吧,這還不算什麼。”
任雲蹤還要說什麼,初昭已經從附近抓了朵花塞到他懷裡,一副哄小孩的語氣說這東西安眠,天黑了該去睡覺。
我已經長大了好嘛!
任雲蹤辯解不得,大抵在父母眼底,子女多大都是孩子。
火狐夜麟攀上城牆,就看到任雲蹤衣襟上别了朵眼熟的花,看得他眼皮一跳:“這花哪裡來的?”
“青姨塞給我的,天都有一片花園都是。”任雲蹤看他一眼:“怎麼了。”
“沒事。”火狐夜麟不願多談:“素還真要我給她傳句話。”
“玄牝克玄牝?”初昭聽他将戰況道來,箫管在掌心旋轉,已是明白對方意圖:“雙身将苦滅兩境分離,玄牝母血又落入妖世浮屠,素還真這是要找個冤大頭幫他把滅境拉過來。”
如今台前有這份能為的,除卻羅喉不做他想,而能夠動搖羅喉,隻有她這一個可能。
初昭隻略一思考便道:“我會勸說他。”
素還真得到肯定答複後松口氣,若非必要,他也不願打擾初昭,能得到肯定答複,讓他放下心來。
天都那邊行動很快,沒過幾日,便傳來羅喉闖妖世浮屠奪走玄牝之血的消息,素還真也借這個機會登上天都。
在誠懇緻謝後,素還真提起初昭:“聽聞好友在此休養,許久不見,希望武君開恩,容劣者與她一訴别情。”
素還真在聽到火狐夜麟轉告說她以不出天都換羅喉不再針對正道,一時有種果然如此又無可奈何。
火狐夜麟說她活蹦亂跳好得很,眼下羅喉又能因她之話與邪靈動手,可這種事不親眼一見如何判斷,素還真可沒忘他們父女倆是如何恨不得把對方腦漿子打出來,好友那個不受束縛的性格,又是如何乖乖忍下在天都不出,将安危寄托于羅喉一念之間,這般念及,他就格外想見到初昭。
“利用完畢,心生愧疚。素還真不過同樣虛僞之輩。”
羅喉沒有回答,低沉的聲音彰示态度。
被譏諷的素還真反而點頭:“正是如此。素還真隻是一介僞君子,而能得武君如此回護,始知好友不曾錯選,吾為之欣慰。”
“容劣者冒昧一言,吾亦曾有子,知曉為父之心。好友不善言辭,赤子之意,至純至真,行事上或有冒犯,絕無惡念。她願束手而來,吾當尊重她的選擇,也請武君莫負這一腔真心。”
“吾與她,還輪不到第三人指指點點。”羅喉聲音微沉:“我竟不知,素還真也是如此聒噪之人。”
還不是你們父女倆别扭得旁人看來都胃疼,素還真當然曉得兩人情誼非常,否則羅喉不會對她這樣寬容,可這樣梗着,不把心意說明,最後釀成遺憾的事素還真不是沒見識過,他是真心希望,好友與羅喉,能解開心結,重歸于好。
他的好友随心自在活着,自由地像隻小鳥,鳥兒就該展翅高飛,愛也坦蕩,恨也利落,不受阻礙沖向天空。
直到素還真告辭,羅喉負手于天都樓頂,長風将不明的心緒吹散,震蕩真氣将某個靜候良久的身影逼出。
“……我可沒故意偷聽。”火狐夜麟抱着胳膊從陰影處走出:“我隻是想看看,素還真會說什麼話。還不算沒良心。”
這大抵也是素還真的複雜所在,作為好友,他細心關懷,順手施為,作為正道之首,他又利用盡一切可利用的人事。
可初昭心甘情願被他利用。
“你又豈知,黃雀不在其後呢?”破碎的呢喃輕到不可耳聞,火狐夜麟正要開口,就聽對面的人又道:“幾番到訪,若是喜歡,何不留下?”
一句反問,一抹刀光,火狐夜麟持槍擋下,暗罵一句小氣鬼,幾招脫離戰場。
羅喉也不繼續,收刀仰頭,星月隐于夜空,某一瞬間他與之融為一體。
火狐夜麟差點幻視雲曦月,偶爾見她與月對飲,如出一轍的寂寥與悲涼,歲月與她交鋒,将那些熟悉故人帶走,隻留她一人獨行。
而他跨越千年,踏足塵世,滄海桑田,故人不存,所能擁抱的,僅此一輪月明。
火狐夜麟掃去那一瞬間生出的同情,他在想什麼,不論如何,他還有個女兒,哪怕他墜入地獄,也會将他拉出來的,不論是非不離不棄的至親。
我的親人……腦中閃過蒼月銀血的容貌,又或者是幽溟那個笨蛋,或許更久之前,将他舉上頭頂的男子,和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子,直到血色将一切吞沒,冰冷的手掌将視線覆蓋,落下幽香數點,将回憶一并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