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夜麟的父親是前任月王,母親出身幻族。
而幻族為月族所屠戮,子民盡皆流放。
僅着一段話就足夠腦補出一番心酸往事,隻可惜那時的火狐夜麟一無所知,他沉醉于一場短暫美夢,夢中家庭美滿,父母恩愛,他騎在那月族最尊貴的王頭上,看他将自己捧到天上,轉頭狠狠摔落,一如兵戈墜下,刹那粉碎,隻剩鮮血與頭顱。
那一夜發生了什麼,直到多年後他仍舊模糊,枕邊人的背叛來得如此迅速,但将他抱在懷中逃難的女子,又冷靜到不可思議。
直到死亡降臨她的面前,他緊緊抓着她的衣襟,試圖将她從死亡身邊奪走,而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力和徒勞。
雲曦月就是出現在那個時候。
一身清寒,一輪明月,她站在荒野中,腳下是追兵的屍體,鮮血在月光泛着粼粼銀光,衣裙又幹淨到一塵不染。
他那奄奄一息的母親眼中迸發出光亮:“阿雪……你來了,抱歉、不、不該讓你再來到這裡,但你是我、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求求、求求你……”
淚水在她眼底落下,将後半句話吞沒,如海潮吞沒生機,那人緩慢走上前來,半跪下身子,将她亮晶晶的眼眸合上。
然後帶走了他。
“你母親把你托付給我。”
雲曦月一邊用毛巾把剛洗幹淨的火狐夜麟擦幹,一邊解釋道。
“是誰?”
他隻是重複着固執道,“他們是誰?”
身旁人的動作微不可查一頓,然後又變得漫不經心:“不知道。”
“想知道自己去查,但在此之前,在我的地盤,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
“把我殺了嗎?”
“……把你脫光了扔到水裡去。”
火狐夜麟不明白這個威脅有什麼作用,但在彼時滿心傷痕與仇恨的他來說,顯然聽不進去任何話。
在她轉身之際,火狐夜麟選擇出逃。逃出那片沒有盡頭的竹浪,哪怕淪落地獄,也決心要将鮮血奉還于仇敵。
結果不出意外迷失于陣法中。
雲間煙火從裡到外的迷陣,成功将尚且年幼的他困住,意志支撐着他不肯低頭,饑餓和疲憊拖住他的複仇的腳步。
直到他被某位魔者揪着領子拎起:“哈,哪裡亂跑的小崽子?”
“放開我!”
彼時還年幼的火狐夜麟掙紮着想逃離魔爪,結果當然是否定,隻能萬分不願地被拎回雲間煙火。
雲曦月那時倚在門口,見到兩人,露出不出意外的笑容。
質辛看她這樣還有什麼不懂的,微一挑眉,“你又哪裡弄來的。”
“喂,麥一副我總是亂撿東西的樣子啊。”雲曦月上前,把火狐夜麟從他手中解放,前者臉上還殘留着不忿,得到她一個摸頭殺,先是一愣,而後身體晃動越發明顯。
但顯然,這點力氣對雲曦月來說不值一提,輕易鎮壓他的反抗,給他擦幹淨泥土,把人重新按回桌前。
“好啦,先吃飯,吃飽有力氣再跑。”
從始至終,她的唇邊都銜着笑意,他逃跑也好,掙紮也罷,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不曾有過厭煩。
這讓火狐夜麟更加生氣,視線落到飯菜上又猛然頓住,目光盡是不可置信。
“你是打算毒死他嗎?”
身後魔者替他說出心中話。
罪魁禍首一副無辜模樣:“你要理解一位從小到大沒做過飯的能有這種成果已經值得誇獎了,質辛。”
“我們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還挺自豪。”質辛抱着胳膊諷刺道。
雲曦月攤手:“不然你來,我偉大的魔皇陛下,想必一定無所不能。”
質辛動作明顯一僵,視線在被迫定身在桌前的幼童面前一頓:“……小孩子餓一頓死不了”
火狐夜麟:“……”
兩個廢物。
他的目光明明白白訴說着嘲諷,質辛眼一瞪,雲曦月已笑出聲:“吃吧吃吧,吃壞了我帶你找大夫。”
更不放心了好嘛。
火狐夜麟不想死在這麼荒唐的事情上,但當他撸着袖子準備自力更生的時候,很悲哀發現雲間煙火根本沒有食材這種東西。
雲曦月一個先天高手根本不需要食物來飽腹,本人對口腹之欲更不在意,哪裡會專門儲存。
“你用什麼做的?”火狐夜麟指着桌上那團黑不溜秋的東西。
“去年春天挖的竹筍,專門曬幹儲存的,應該還能吃?”雲曦月思考後道。
這都春天了一年了你确定還能吃!
火狐夜麟與她對視,發覺對方當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想法,默默移開目光,從屋檐下撈起把長刀,自己跑去竹林裡自力更生。
哼哧哼哧挖了筍填飽肚子,一整天奔波又讓他困倦起來,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睡過去,又是如何在一片柔和箫聲中安眠。
察覺到屋内孩童的呼吸漸緩,雲曦月滿意收了箫管:“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發洩出來果然就安靜了。”
“這就是你逗他的原因?”質辛一言難盡看她意猶未盡。
某姑娘再怎麼不靠譜也幹不出讓小孩子餓肚子,不習俗務是一回事,曾經獨自行走江湖該有的本領總丢不掉。
“但你不還是陪我一唱一和騙小孩。”合攏手指在胸前,雲曦月眼睛眯成一線,像極了隻狐狸。
質辛輕哼一聲:“這孩子什麼來曆,值得你這麼用心,又是你那什麼君叔叔的後代。”
提到這是,雲曦月笑意微斂:“不是,是我故友之子,他母親曾送我一場花海。”
掌心一朵潔白花卉正盈盈發光,好似有月華彌漫,雲曦月将它放到火狐夜麟枕邊,聲音和香氣一樣清幽。
“幻月靈眸,因花朵形如眼眸而得名,花粉有緻幻之效,摘下沁水後反而有安眠效果。”她輕聲解釋着:“它會吸納月光,晚上亮晶晶的,本來隻生長在月土,但我實在喜歡,纏着她翻了好久典籍,終于找到移植到外界的方法。”
她的語氣平靜,質辛仍品出幾分惆怅,既是故人之子,故人何在?質辛在那個孩童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色彩,那是恨和不甘。
“你打算怎麼辦?”他問道。
“看着辦,還能怎麼着,我又沒養過……沒養過這麼麻煩的。”雲曦月敲敲手掌,歎口氣:“你要我怎麼告訴他,告訴他你的父親為了權力與地位殺害了你的母族?”
“隻有懦夫才不敢面對真相。”質辛對她的憂慮嗤之以鼻。
“但他還是個孩子。”
雲曦月沒有争辯,皎潔的月光如水傾落,蕩漾眼底春水柔波。
“既然是孩子,就有天真的權利,該大笑大哭,該任性妄為……即便終有一天,現實的重力會壓垮軟弱,在此之前,至少該有一場想起來會揚起嘴角的美夢,支撐他走過未來漫長的永夜。”
換做往常,不服輸的魔皇早已争鋒相對,可作為親身經曆者,他又無法否認其中殷切之心——因曾有人懷着同樣的期冀,為他撐起一片天空。
不曾因仇恨而迷失,不曾因身世而自怨,教他抖落過往的沉屑,昂首大步開啟新生,縱然兩界之隔,天涯路遠,那段時光,回憶起來,如暗夜星火,指引前路不絕。
“你令我想起一個人。”良久沉默,質辛語氣放緩。
“你的義父?”雲曦月道。
“是我們的義父。”質辛糾正道,談起緞君衡,他的眼中多了光彩:“他一定會喜歡你的,畢竟是我看中的,那老狐狸狡猾,你得多留心,我相信你不會吃虧。”
“那看來我們魔皇陛下沒少吃虧。”雲曦月輕笑一聲。
質辛對她打趣習以為常地嘴硬:“我那是顧忌老狐狸年齡大,氣病了又嚷嚷不孝子,傳出去,倒像是我欺負他……我堂堂魔城之主,豈會與一個老頭子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