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凱略微煩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你放下紙筆,起身走過去。印在身上白晃晃的陽光,在你步入封閉的工作間時,被幹淨利落地斬斷,你全身都籠罩在暗影中。
這個和室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分界線,一旦跨越就會處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可以看看麼?”你站在他身邊詢問。
“這——”
響凱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将已經完成的那部分稿紙遞給你,說:“其實我并不是很滿意這部分,之後或許會再修改。”
“為什麼不滿意?”
你接過稿紙,拿到光線明亮的地方準備閱讀。
“因為,如果按照現在所寫的繼續發展下去的話,會很殘酷。”
“他們各自被仇恨和罪孽蒙住雙眼,失去了探悉對方心情的途徑,隻能充滿懷疑地盲目試探。”
“在試探的過程中,事态不斷滑向深淵,形成無法挽回的錯誤……或許從一開始他們相識的時候,錯誤就已經發生。”
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樣,響凱苦笑着釋然道:“這樣一想,就沒有修改的必要了。山崎一定早就清楚,追逐太陽的罪人,最後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語。
已經沉浸在故事中的你并沒能分出注意,去思考他話裡的内容。
……
“你認識山崎先生吧?”
拾階而上的貴族少女柔聲詢問在門口掃地的小沙彌。
又悶又濕的空氣令人恍惚,然而當少女從張開的傘影下擡起明眸,便會立刻将人從無趣而乏味的現實裡,扯入純粹又聖潔的夢境。
那宛如從無數黃金當中提煉出來的濃郁色彩,仿佛是高居天空的璀璨太陽,能随意拽取這個陰郁小鎮裡任何人的視線。
令終日被籠罩在烏雲下不見天日的人,至死也難以移開渴盼的目光。
直到再一次被詢問,在寺廟門口掃地的小沙彌才勉強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開口回答:“沒、沒錯,山崎先生是個很虔誠的人呢!”
“他每周都會來這裡參拜,不過這個周已經來過了。”
穿着京都式窄袖便裝和服的少女,聞言用手中的折扇遮住勾起的嘴角,盈盈一笑。
“哎呀,那還真是虔誠,難道在替什麼人贖罪嗎?”
她說着垂下毫無笑意的眼眸,軟聲請求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找山崎先生,但不方便親自上門。”
“因為聽說他和你的關系不錯,隻好冒昧打擾,希望小師傅能幫我帶個信。”
“告訴他,請在黃昏時刻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河邊去,我将在那裡等他。”
“我是借着拜佛的名義出門的,侍女被我暫時支走了。畢竟與外男相見對我名譽有損,還請小師傅為我保守秘密。”
藤野小姐說着擡起流波眼眸,睇向青澀的沙彌。
這撩人的秋波,因是她不動聲色地将微笑從唇角到眼睛層層遞進,自然而優雅地形成的,所以并不卑俗。
在取得小沙彌同意後,得償所願的藤野小姐便慢步離開。
[這下就沒有人知道,事情最後的真相]
她臉上維持着溫柔的笑意,将手伸進袖口,确認般的摸了摸藏在袖子裡的短刀。
冰冷的刀鋒使她抛卻軟弱的猶豫,她無法原諒自己亵渎亡母的行為,所以,她必須去糾正錯誤。
……
你一口氣看完了所有的内容,呼出一口氣,心情頗為激動地對響凱贊美道:“真的很棒!”
“響凱,故事很有吸引力,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後面發生的事了,看到最後,我都有些感到戰栗呢!”
“山崎因深感罪孽,無法将心思坦然說出口,選擇躲避。藤野受外力引導最終做出這個選擇——”
“這就是作家筆下,所謂的無常嗎。”
響凱沒有回應你,你這才發現他似乎有些不對勁。
此刻天色逐漸昏暗,響凱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既沒有拿起筆,也沒有看書,像是睡着了。
但鬼是不需要睡眠的,也不會做夢。
“響凱?”
你再一次呼喚,走過去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在你的手即将搭上他肩膀的一瞬間,響凱蓦然回過頭。
在雙眸相對的那一刻,你沉默地放下伸出的手。僵持好一會兒後,響凱才忽然清醒過來,抱歉道:“對不起,鄙人最近太累了,經常會發呆。”
“……沒關系,寫作本就是件耗神的事。我今天想早些睡,明天再見,晚安。”
你神色自然地說着,離開和室去燒水洗漱。
自從來到這個沒有網絡的時代,在沒有任務的情況下你總是早睡早起,已經适應了健康的生活作息。
躺在榻榻米上蓋好被子後,你就閉上雙眼,規規矩矩地睡去。
夏夜的晚風仿佛也帶着濕悶的燥意,外面傳來庭院裡樹木的嗚咽,蟲鳴不知什麼時候停止,大概也和世界一起陷入夢中。
從走廊上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接着,一個高大的影子映在紙糊的障子門上。
随着一聲悶響,門被人推開,明亮的月光毫無顧忌地照射進來。
高高在上的月亮撥開礙事的雲層,注視着房間裡的發生的事情。
“哈……哈……”
來人從喉嚨裡發出壓抑的低喘,空氣中彌漫的鮮美芳香,令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香氣來源。
在榻榻米前駐足良久,他捏緊拳頭,一滴血從指縫間滾落到地上。半晌過後,來人才緩慢地,艱難地走出房間。
背對着門口的你,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一直睜着雙眼。
聽到腳步聲遠離後,你默默起身掀開被子,一截冷鋒從溫軟的被褥裡露出來。
你先是将障子門關上,接着拿出手帕,用力将滴在地上的血擦幹淨,接着便無事發生似的躺回被窩繼續睡覺。
……在響凱回頭與你視線相對的那一瞬,你看見他的雙目赤紅,額上顯出三道紋路。
——仿佛能劇裡的惡鬼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