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時桉在十五歲生日那天離家出走了。
去接他放學的司機遲遲沒有在學校門口接到人,問了老師才發現孟時桉爬牆逃了課并且躲開了所有監控,不知道去了哪裡。
管家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報給了蕭逢,蕭逢要淡定很多,在電話那頭毫無波瀾道:“去南平找他。”
南平是孟時桉出生的地方,隻是北揚市一個落後的二線縣城,人口少,勝在節奏慢,也沒有大城市繁華和擁堵,的确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而孟黎就是獨自在這裡生下了孟時桉,然後開着一個難吃的早餐店養孟時桉到三歲。
直到孟時桉長大,而孟黎的早餐店也再開不下去,他才帶着孟時桉去了s市,一邊打着零散的工一邊供孟時桉上學。
而在南平的美好日子,是孟時桉和孟黎的獨家記憶,除了孟黎之外,隻有他知道,也隻有他記得。
這些都隻是蕭逢後來查到的。
孟時桉無處可去,也不會走的太遠,他找不到孟黎就一定會回來,因為蕭逢是他身邊唯一一個知道孟黎下落的人。
這七年來,孟時桉從沒有放棄過找孟黎。
孟時桉是上午離家出走的,甚至沒有等蕭逢派人過去,到了晚上就自己回家了。
管家也松了口氣,撫着胸口道:“少爺還沒吃晚飯吧,吃完飯才回房間吧。”
孟時桉沒說話,徑直朝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文件的蕭逢走了過去。
十五歲的孟時桉個頭已經近一米八了,少年身形高挑,渾身帶着股從蕭逢身上學到的淩厲和冷冽,那雙原本和那個人一般清澈幹淨的雙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變成了一口再也不會波動的沉靜死井。
“他在哪?”
蕭逢頭也不擡,答非所問:“吃飯。”
少年緊捏着書包帶子的手幾近發白,像是極力克制着什麼,又一次啞聲問:“你當初說過,隻要我聽話,就能見他,七年了,他到底在哪裡?”
蕭逢終于放下了文件,七年過去,面前的男人雖然頭發花白,眼角也眉宇間也有了皺紋,這些年歲帶來的增長卻并不讓他顯得滄桑頹廢,他的五官随着歲月的沉澱變得更加具有壓迫和攻擊,僅是一個擡眼,就讓孟時桉不自覺的攥緊了手心。
蕭逢對孟時桉在學業上的要求其實并不嚴格,也從沒有要求他做過什麼,甚至在一些事情上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尊重和放縱,可一旦孟時桉提到孟黎,他就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像是克制壓抑着什麼,黑沉沉的眼眸裡都是凝結的霜,叫人的心都跟着壓抑、痛苦。
“不是現在。”
這句話蕭逢已經說了很多次。
每一次孟時桉問起孟黎,他都是這句話。
以前或許孟時桉會信,可是他已經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
“那還能是什麼時候?”少年像是被激怒的小獸,雙眸猩紅地等着面前的男人。
蕭逢淡淡道:“快了。”
然後起身,留下一句“記得吃飯”,就不再理孟時桉。拿上文件上樓了。
蕭逢上去後,管家見孟時桉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客廳裡,忍不住上前關心。
“少爺,先吃飯吧。”
孟時桉沒回答,半晌後才動了動,“啪”地一聲将背上的書包扔在了地上,摸了把眼角,猩紅着眼對着樓上那扇緊閉着的門,大聲道:“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說完就回了房間,房門關上時發出好大一聲響。
書房裡的蕭逢聽到外面的動靜,背靠在躺椅裡疲憊的捏了捏眉心,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怎麼脾氣都和你一模一樣。”
這晚蕭逢并沒有在家裡過夜,在孟時桉回房間後不久就下了樓,吩咐管家把飯菜給他送上去後才驅車離開雲灣,轉道去了另一棟塵封于山間多年的别墅裡。
和往常一樣,蕭逢一進去就換脫了西裝,先洗了個澡換上家居服,把自己整理的一絲不苟才開啟了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這裡和七年前沒有什麼兩樣,地下室的冰塊常年不化,燈光如晝,每一天都是白夜。
而躺在膠囊倉裡的那個人,也一如七年前那般蒼白清瘦。
膠囊倉旁邊就是一個小床,蕭逢年紀到底上來了,這些年身體也越來越不行,開始的時候撈個薄被就能在這裡躺下了,現在卻不行了,要蓋着棉被才能睡個好覺。
他也不想承認自己老了,但事實就擺在鏡子裡,他的頭發白了,眼看着蒼老,一天比一天不敢來見孟黎。
他想要是孟黎現在醒過來看到他,一定會嘲笑道:“蕭逢,你現在又老又醜。”
當初他全靠自己的臉引得孟黎的注意。
不論是孟黎失蹤的那七年,還是孟黎離去的這七年,蕭逢看得最多的不是書本和文件,而是鏡子。
每看一遍都要忍不住想:現在這樣的我,如果他見到,還會喜歡嗎?
他對孟黎的特别,對孟黎的心動,其實早就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紮根在了心底。
每一次都要直到失去才知道那份心意有多麼珍貴。
“今天他又吵着要見你了。”
蕭逢蓋着被子,躺在膠囊倉旁邊的那張床上,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面對着孟黎,随口閑聊般歎氣道:“他長大了,脾氣越來越像你……不是說你的脾氣不好的意思。”
說到這裡蕭逢忍不住閉着眼睛笑起來,眼角的細紋也像水波蕩漾:“你以前生氣也喜歡摔門,不過大吵大鬧這樣的性格應該是繼承了我,要讓他改改。要是你在這裡,我就揍他了。”
蕭逢說起這些來平靜自然,如果不是沒有回音的話,簡直如同一對尋常的夫妻,夜晚躺在床上互相交流教育孩子的心得,而蕭逢的語氣就像是重複了千百遍。
蕭逢自己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從孟時桉上個月在學校考了年級第一,再到上個星期和人打架被罰到台上念檢讨,說着說着又說到自己。
“我是不是老了很多了?感覺每次看鏡子都覺得自己在慢慢變醜。”蕭逢看着用冰冷側顔對着自己的孟黎,語氣裡都是抱怨,“不過聽說人死後都能回到自己最幸福時候的模樣。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子,不過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是、一定是……”
左想右想,蕭逢都想不到自己這一輩子有什麼時候真正幸福過。
十三歲前跟着母親颠沛流離,母親雖然對他好,但因為是單身母親,總被人欺負,于是年幼的蕭逢就主動承擔起了保護母親的責任,誰在背後說她的壞話,就把誰家的窗戶用石頭砸壞。
後來又用棍子打傷了想要欺負母親的工廠老闆,賠了錢不說還害她丢了工作,之後沒多久母親就病倒了。
随後他回到蕭家,開始了如履薄冰的日子。
所以仔細想來,他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居然是和孟黎在一起的時候。
孟黎是會為自己出頭的,隻是給點好處就要嘴毒一番,好像不這麼說自己就輸了,偏偏以前的蕭逢也是這麼個性格。
但孟黎唯一坦誠的地方就是,他不會遮掩自己的欲望,對蕭逢的占有欲望會毫不吝啬的袒露出來,情到深處時也會和蕭逢撒嬌呢喃。
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喜歡聽話的狗,蕭逢,你就是。”
不是什麼好話,偏偏蕭逢要面上裝作厭惡,其實心裡都是難以遏制的興奮。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孟黎馴化了,變成了斯德哥爾摩症患者。但是仔細想想,要是别人敢這麼和他說話,他一定會把那個人打成狗。
對,所以隻有孟黎是特别的。
隻有孟黎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所以也隻有孟黎可以對他做壞事,但也隻有孟黎可以給他想要的一切。
心口又在一陣一陣的悶疼抽痛了,這些年裡時不時會這樣。
他總希望自己也得了心髒病,可是每次去查,都顯示他的生命特征那樣正常。
健康,成了困住他的枷鎖,堵住了他揭開膠囊倉去真正擁抱孟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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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時桉的成人禮,蕭逢按照他的意思,并沒有辦的很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