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儀無趣地逗弄着池子和她一樣無聊遊蕩的小魚,忽然聽天邊驟然發出一聲仿若兩道驚雷撞在一起的巨響,她一瞬間站起來,嚴肅地看向聲音來源。
又是封希海!
驟響過後,安靜了幾秒,外邊突然出現細密的腳步聲,窸窸窣窣。
水儀莫名有些心慌,來了心思。
師父走前下了結界,但隻不讓她前去封希海,倒沒說不許她出去。
她此刻好奇外邊的動靜,于是謹慎地走到門邊,将門打開一條窄小縫隙。
縫隙中,原本好奇的瞳眸瞬間驚愕成一個黑點。
四下寂靜,水儀抑不住心驚,一口氣卡在喉腔不敢吐出來。
隻見門外,密密麻麻,全是人。這些人的臉上沒有表情,瞳孔泛灰白色,行屍走肉一般,隻知道直直地朝封希海的方向前進。
水儀緊張地深吸一口氣,小心把門縫合上,迅速跑向蘭青蘭葉昏迷的房間。
為了照看方便,她把兩位長老移到一個屋子來。
方才她跑去偷懶,留下幾個女侍在這裡照料。将到門口時她留了個心眼,放輕了動作,畢竟外邊的人都能被控制,她不知道院内的人是否也會失去意識,又不知道這些被控制的人究竟要做什麼,小心些總是好的。
房門忽然被從裡面撞開,幾個身子以抛物線摔在地上,水儀看去,不出所料,正是那幾個女侍,此刻神情動作與外面的人無異。
她擔憂房内兩個長老,閃身進入房間後急急喊道:“蘭青!蘭葉!”
地上一片混亂,能摔的地方摔了個遍,不必說就知是剛才房内的打鬥造成的。
水儀目光落在還在咔咔咳血十分虛弱的蘭青身上,他見人來,正要說話,又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紅了原本白花的胡須。
而他身後的蘭葉,仍舊還在昏迷狀态。
水儀不敢猶豫,匆忙運起仙法為他療傷。
不想蘭青直接推開她的手,一手指着她,怒瞪着眼睛,厲聲道:“你、你師父!”
水儀胸膛起起伏伏,靜待他接下來的話。
因為虛弱,他說話磕絆,卻不減悲痛:“蘭月、就是無生!”
水儀的胸腔停止起伏。
她瞪大眼睛,忽然聽不見蘭青的話。
腦子嗡鳴幾秒,才又重新聽見蘭青的痛喝。
“他、要毀了兩域!你不必管我們,快去找他!阻止他!”
“這裡有無生的結界,外面的東西傷不了我們!囡囡和妖主在封希海對付不了他,你得過去!”
水儀聞言,愣愣地轉身,腳步不敢停下,迅速出門。
方才被扔出來的女侍已經沒了身影,她追到院門處,隻見幾個女侍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出了院門,混入院外的人群。
水儀跟着跑到門口,卻被彈了回來。她從地上爬起來,水藍色的裙子沾了些灰塵,她顫抖着用手一點點拍掉。這顔色她師父喜歡,所以她也喜歡,是萬不能弄髒的。
可她師父是無生。
聽到蘭青的話時,水儀不可置信。将她從死人堆裡抱出來,仔細撫養長大的人,怎麼會是當年造成仙妖兩域混亂,害她淹沒在死人堆裡的無生?
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水儀站直身子,表情嚴肅起來,冷冷看着泛起波光的結界,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雙手合起,随着她嘴巴開開合合,掌心逐漸凝起法力,毫不留情地打到結界上。
水儀擡眸看去,隻見結界生出一條細小裂縫。她做不到高興,繼續凝聚法術,一點一點将那條裂縫擴大到足以讓她穿過的大小。
她踉跄着穿過縫隙,在被星動詭異的人群發現之前躲在門後,隐匿身形。
她來不及高興。
她的法術都是師父教的,現在卻用這法術破開師父的結界。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才會讓蘭青那樣想。水儀固執地想,她隐匿身形,混入人流,跟着前往封希海。
她要去找師父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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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驚鵲還記得,她初次與宋林澤相處時,曾詢問過他,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
近乎于她所謂普通人的小仙小妖,是會一輩子弱小麼,還是可以成長為一方大仙大妖的。
宋林澤彼時笑着為她解答:“自然是可以通過修煉成長的,不過大多數人不樂意,因為他們足夠幸運,過的足夠幸福。”
蘇驚鵲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從她躍進水波開始,她的所見所感,全是宋林澤。
起初,一個被摁倒在泥坑裡的少年,奮力掙紮,擡頭死死盯着試圖讓他窒息而亡他的人,那是他的爹娘。
仙域最差的小仙也有着些微的仙術,唯獨他,生來平庸無能,是爹娘的恥辱。
後來,這個滿身泥濘的少年,站在床邊,靜靜撫摸爹娘因為仙力低微壽命短暫而冰冷的屍體。
少年眼底先是驚起喜悅的浪濤,随後滿是不甘。仙域大多數人是幸運的,可他不是。
他才不要跟這兩個人一樣,孤零零地在這裡咽氣,同他們走一處彼岸,身上的傷口永遠在痛,他覺得惡心。
于是他開始修煉,從出生便被定為無能之人到進入遠于仙域邊境的真正仙門,他用了數十年,耗費一半壽命。
他以為這樣自己可以擁有永生,永遠不會踏上爹娘所走過的彼岸。
可當他前去尋找當時掌握命冊的蘭月,蘭月盯着他占據的那一頁搖頭:“怪了,你的命數并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