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海葉從她手裡接過了裝着卷宗的文件箱,随即感覺手腕被拖着往下一拽,“……确實不輕。辛苦你了,打印和交通費用晚點發給我,我幫你報銷。”
拐過彎去,兩人迎面撞上了司法部的檢察官埃德加·法爾科。法警署在機構設立時雖然相對獨立,旨在保護聯邦法官、證人的人身安全并維護法庭秩序,但其實際上司是司法部。聯邦最高法院在民間并沒有國會和中央行政廳那麼名聲嘹亮,即便如此,作為掌握三權之一的司法權的最高機構,九位大法官中的任何一位出事都會受到不亞于總統或衆議長受傷的關注。此次事故蹊跷就在此處:靳理在政界聲名不顯,前任總統戈森斯提名他填補大法官之位的理由是他在法學學界的卓越貢獻。作為一名青年學者,很難想象他能在哪結識這樣奪命的仇家。更何況,在現任總統安德裡亞·開斯特上任不到一個月時就出現這種惡性事件,無疑是太歲頭上動土,司法部恐怕這一天都過得膽戰心驚。法爾科在被任命為檢察官之前工作于警察部門,司法部派他來督查此案,也算是專業對口了。
海葉見狀留下來跟進案情,讓新來的助理女士自己去病房探視。法南達拎着那箱壓手的文件,正準備擡手敲門,病房的門自己滑開了。房間裡的窗簾拉了半邊,病床和儀器都被掩在陰影裡,而從沒拉上的半邊落地窗遠望出去,在樓宇之上可以看到一道流動的銀線,那是聯通傑弗遜行政特區和他們所處的貝朗特區的空路。房間的明暗交界處劃過床尾,法南達将視線從窗外收回,眯了眯眼,望向病床。
盡管拉了窗簾,床頭仍亮着燈,但亮度十分舒适。床上支了臨時的辦公桌,新聞中的事故受害者本人端坐在桌後,坐姿之闆正似乎跟病号二字沾不上一點關系。法南達向他微微鞠了一躬:“靳理大法官閣下。”
“請進。”對方從房門開關上挪開手,擡眼瞥了她一眼,鼻梁上架着的平光鏡在暖光下卻反射出一絲冷色,法南達和鏡片後墨黑的眸子對視了片刻,不自覺地低下了頭,避開了自己上司的目光。
“您要求的卷宗我帶過來了,現在給您搬到辦公桌上,還是……”
“放過來吧。”靳理将桌面清出了一塊地,“把松井昌平訴綠維科技案的直接交給我,另外兩卷放這裡。”
“好的,靳理大法官閣下。”
“不用喊尊稱。”
“……好的,靳大法官。”
法南達把文件箱拎到了床頭櫃邊,将打印的三份卷宗依照要求交給了靳理,随後她瞥見桌上的瓷杯裡的水要見底了,便打算替目前行動不便的上司添點水。她剛端起杯子,就被靳理阻止了。
“這不是水,裡面有藥物成分,需要醫生來調配。”靳理說,“你的職責不涵蓋簡單的端茶倒水。現在我需要你幫我另一個忙。”
“您請說。”
“替我聯系馬歇爾首席大法官,配合他們起草最高法院的聲明。如果有拿不準的事實問題,去問蘭布爾裡忒……就是海葉。”
法南達小聲地應了聲“是”。她提起文件箱放到牆角,轉身時才注意到自己上司背後有一套骨骼支撐設備。從靳理肩上半長微卷的黑發間隙裡,也可以看到纏在肩頸上的支撐帶。她在趕來醫院的路上看了新聞,說是空氣動力裝置失靈導緻的軌迹偏移,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直接撞擊承力的并非靳理當時坐的那一側。雖然醫院搶救第一時間就安排實施了骨骼拼接手術,但正所謂醫不過度,之後的身體恢複過程的不便仍需要患者自己承受。
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發現上司并沒有什麼需要自己幫忙的。靳理已經完全投入到剛才拿到的卷宗裡了。糾結了一會兒後,法南達不引人注意地往門挪了幾步。正當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病房時,靳理卻突然擡頭,看向了她的方向。
“我……我有事要出去問海葉女……海葉姐。”法南達下意識站直了,連忙解釋道。
靳理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按開了門。門外站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寬大但稍有些不合身的西裝外套在肩上堆了幾道褶皺,手上拎着一個和之前差不多的文件箱,略黝黑的膚色和面容特征都彰顯了他與名字相符的第四星區人的特征。這是法南達第一次見到這位除了她以外另一位新入職的助理,穆傑希德·葉海亞。她愣了一下,對方率先和她打了招呼:“卡薩多爾女士,上午好。”
“……上午好,葉海亞先生。我先出去找海葉姐,你跟大法官閣下慢慢聊。”
年輕的助理匆匆忙忙地竄了出去。海葉和法爾科正在和主治醫生交流,看起來也顧不上她。于是法南達便輕手輕腳地貼着牆離開了走廊,到休息區找了個座位坐下。出于安保目的,盡管法警署封鎖了這片區域,但休息區裡仍是熱鬧非凡——其中絕大部分來往人員是忙得焦頭爛額的警官。法南達剛坐下不久,正想稍微往後靠一靠,不小心碰到了座椅的扶手,光屏就瞬間跳到了她眼前,好巧不巧還播放的是夏爾德郵報對事故現場的報道。法南達來的時候已經看了一路,連帶着品鑒了不少“評論家”頗為荒唐的陰謀論發言,再聽到那位記者豪放的聲音時隻覺得有些頭疼,便按掉了它“貼心”的消遣功能。
“卡薩多爾女士?”
“啊?我嗎?”法南達吓了一跳,但她很快認出了這是之前站在雅阿身邊的警官之一,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側,“有什麼事可以幫你們嗎?長官?”
“沒什麼特别重要的事,女士。”那位氣質和藹的警官湊過來了些,“我們已經确認了您和靳理大法官辦公室的雇傭關系,晚些會給您發臨時通行認證。”
“好,麻煩您了。”
“舉手之勞。我叫卡洛琳,你可以錄入一下我的聯系方式,你之後要是認證出了什麼問題都可以聯系我……您年紀輕輕就成為大法官助理,真是年少有為啊。”
法南達愣了一下。這句誇獎來得有些突兀,但對方可能剛看完自己檔案,有這樣的感慨也正常——她今年剛從法學院畢業,才不過25歲,是最年輕的一批畢業生。于是她禮貌地笑了笑:“謝謝您。”
“您和靳理大法官閣下,都是青年才俊啊。”卡洛琳坐到了她對面,對她笑了笑,“海葉女士正在和池田醫生交流,有些事不太方便給她添麻煩,還勞煩你轉達靳理閣下了。”
“您請說。”
“讓一位大法官在法警署的保護下出事故,毫無疑問是我們的責任。雖然不知道您怎麼看待這起事故的,但另一位受害者涉及到大法官閣下過去審理的一起舊案,我們不能排除其他的一些可能性。所以,我們向首席大法官閣下及總檢察長請示了相關事宜,得到的指示是為了安全起見,靳理大法官閣下可能要遺憾缺席開庭期的第一個月了。”
“可是……靳理大法官閣下現在還在處理調卷池裡的卷宗……”
對面的警官女士看起來更無奈了。“是的,靳理大法官閣下的勤勉我們都看在眼裡,法警署也并沒有幹涉大法官行程的權力。正因如此,我也希望您幫忙與他溝通一下……在這一個月裡,他可以自行安排其他事務,法警署會加強安保工作,避免再次渎職。”
法南達不自覺往後縮了縮——她下意識看向了海葉所在的方向,但轉眼又想起了海葉如今沒有時間管這些小事,穆傑希德也不在,沒辦法商量一下,能拿主意的隻有她自己。
算了,法南達想,大不了因為私自拿主意被海葉女士教訓一頓,或是被靳理大法官閣下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再來找長官解釋……于是她點了點頭,硬着頭皮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