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明心領神會地轉移了話題。“我的候選人沒什麼争議。但是秦華參議院席位的候選人,你大概知道情況吧。”
“當然。能讓林卓文都皺眉頭的候選人不多見。聽說馮凝安跟某些巨頭勾兌都不知道遮掩一下的?”
“更何況收的是來自第七星區的暗錢。加之本屆還沒輪換到我州席位,有人私底下來找了我,希望我可以去參加競選。”
“秦華州的人?”蕭翊文問。
“不。”文熙明回答,“是小田和歌子。”
“……原來如此。和歌子現在在衆議院競選委員會,又出身岚山州,她對第三星區在建國後簽訂的人才借調協議*很清楚。”蕭翊文一手托腮,饒有興緻道,“馮凝安雖然是個做事不仔細的馬虎人,但好歹也在秦華州實打實地幹了幾十年行政工作,有底蘊。雖然有醜聞,但要在短時間裡推一個有十足把握打敗馮的候選人,也是難事。但是借調就不同了,第三星區9個州,也不乏聲名顯赫之輩——文州長,你在任期間打擊槿朝的家族政治和腐敗的事迹在秦華可是深得民心啊。無論如何,還是先歡迎你來到夏爾德。”
(*人才借調協議:第一聯邦解體後第三星區共權統治的遺留産物。允許第三星區的九個州互相調配合适的人員擔任行政公職。)
話正聊着,菜便上桌了。三人各自開動,蕭翊文卻在此時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林卓文知道你今天要來見我嗎?不過,既然你通過方女士聯系我,想來是不知的。”
“沒錯,我跟她說的日程安排是和舊友會面。”
“那文州長又何必跟我這個‘舊友’客氣呢?主菜也端上桌了。”
文熙明說:“這倒也是,蕭參議員說話也是敞亮。《克萊爾法案》快到期了。”
“……也是,今年是144年了。”蕭翊文眯了眯眼,“再過一年,聯邦第一銀行就将被依法取締。”
“顯然,我們需要延續《克萊爾法案》的效力。其中要害,我應該不必和蕭律師細說。我聽說你曾經在格林斯頓大學同時修讀了政治學和經濟學兩個學位。”
曾有學者比喻,如果說現在的聯邦看起來還是個像模像樣的機械,那麼聯邦的經濟體系,就是掩藏在金屬外殼下亂七八糟的結構,雖然混亂,但勉強還能正常運作——這也是蕭翊文在四年系統學習後對此議題的理解。他慢條斯理地吃着自己的晚餐,“嗯”地應了一聲。
《克萊爾法案》起草的新曆94年,仍是第一任總統亞曆克斯·傑弗遜的任期。當時的聯邦百廢待興,時任财政部長瓦德利亞·薩缪爾森發出了如下感慨:“現存的所有問題都是經濟問題。”
在“伊甸園”系統被關閉後,計劃經濟的命脈随之被瓦解。失去了實時調控經濟的能力,各州不得不采取方案應對這一沖擊,這也導緻了聯邦原先的“貨币”體系的崩潰——第一聯邦的一切都建立在精确的物資調配之上,用極高的算力強行替代了“貨币”這一一般等價物的作用。為了确保這種計算的精确性,人的選擇自然也不得不趨于“理性”,甚至是強行被“理性”,其中對人的異化也是第一聯邦為人诟病的一大原因。
在收拾這爛攤子時,雅典學派的學者們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他們要重新“定義”貨币。由于各州經濟轉型的方式迥然相異,各星系的資源禀賦也各有不同,混亂的州際貿易中一度出現了某州的“錢”比另一個州的“錢”更值錢的情況。
一團亂麻的貨币體系固然讓人頭疼,猖獗的地下貿易和投機行為也讓新生聯邦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更令人發愁的是,作為名義上各州聯合的代表,聯邦政府居然沒有可支配的财政收入!
或許是沒錢幾乎辦不了任何事的痛苦太過于刻心銘骨,瓦德利亞·薩缪爾森在自己的任期内一直在試圖重塑聯邦财權,尤其在意他構想中的聯邦央行,并在多方奔走之下促成了新曆95年《克萊爾法案》在國會的通過——雖然有所妥協,聯邦第一銀行的時效性隻有50年。此法案試圖将貨币發行權完全收歸中央,引發了各州州權主義者的激烈抗議,這些年來他們一直謀求推翻這一法案。如今,聯邦第一銀行的續簽将會是推翻它的最好的機會。
“第七星區的工業共同體和道爾頓的金融集團樂于看到《克萊爾法案》的到期。倘若貨币發行權再度回歸由銀行自由發行和‘買賣’的狀态,首先遭殃的就是州際貿易市場。”文熙明沒着急着吃飯,雙手虛搭在桌面上,同他分析利害,“工業共同體可以利用不受控制的便宜信貸大肆擴張,它們本就有相對完善的産業體系,再和金融資本結合,隻會讓壟斷巨頭的膨脹更加變本加厲。”
“我現在已經不在參議院了。”蕭翊文攤開手,“文州長,你總不能是來找我訴苦的吧?再說了,這種重要議案,我不認為循理黨内部會沒有起草初案。”
“這就是問題。如果這個法案由我們起草,或許還沒等到法案二讀,就被紅黨找機會擱置了。所以,我們需要一次跨黨派的合作。”
“這倒是個不錯的理由,但不足以說明為什麼是我。方女士剛才說得沒錯,在離開聯合宮後,我不過是一介個人執業律師。”
文熙明笑了一下,豎起食指。“兩個理由。”他慢條斯理地說,“其一,你曾經的副幕僚長,米哈伊爾·謝苗諾夫斯基,他的母親是基夫羅什銀行的董事會成員,和娜塔莎·米哈伊洛夫娜關系匪淺。”
蕭翊文正欲開口,文熙明又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蕭參議員,我聽過很多有關你的評價,當然,免不了有你的情史——不過,我對别人正當的情感關系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另一點。”
“哦?請講。”
“聯合宮的新聞裡每年都不乏醜聞。此地建功立業謀求聲名者有之,黯然退場身敗名裂者亦有之。你任參議員十五年以來,除了宣布退出黨派的消息頗有聲量,其餘時候似乎都無功無過。無功或許是多數國會議員的常态,但無過……”
文熙明頓了頓,苦笑道:“我自認我這未來的十五年裡,也做不到在可能到來的污蔑和醜聞裡全身而退。”
“秦華州想讓我做一個合格的傳聲筒,我也已經完成任務了,頂多在大法官的人選上有些異議。”蕭翊文打斷了他的話,“文州長不必擡舉我。我替你說明白了吧,你想讓我去遊說米哈伊洛夫娜。但是,我不是說客,我也不需要那點雇傭費過日子。”
方凱特聞言,立即将一份事先拟好的文件發給了他。蕭翊文粗略地掃了一下其中的内容,和文熙明對視一眼,便将它銷毀了。
“一個機會。”文熙明笑道,“作為我占據了你原先席位的補償。時效很長,你可以慢慢考慮。現在,你可以開始談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