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L1的學生,萊文·伯倫。除了憲法外我也選修了一些别的課,您知道的,就是合同法侵權法這些……教授們都很強調庭辯實踐,但是您教授的憲法哪怕是案例分析也很注重曆史情境和法理。我想請教您,這是為什麼呢?”
靳理沉吟片刻,反問他:“你認為憲法無需理解沖突?”
“不是的,教授,您講的案例也是在解決沖突。隻是相比起來,憲法這門課似乎更加注重理論一些。”
“我們的法律體系建立在抗辯的基礎上。但正如我此前所說的,基于自身利益的沖突是法律的常态,因此彌合沖突同樣重要。憲法的意義并不是為了激化矛盾,而是為了控制沖突。你讀過我下發的案例清單了嗎?”
“是的教授,我已經讀完了其中的9篇,現在正在讀瓦薩裡案的判決書。”
“那你或許注意到了,當一起案件涉及憲法原則時,它的沖突可能出現在人和人之間、人與政府之間,甚至是聯邦和州之間。”靳理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努力,繼續道:“憲法并非單獨存在。它是避免社會因無法彌合的沖突走向分裂的保險栓,這就是我對憲法的理解。”
“感謝您。”萊文心中一觸。在道謝後,眼見靳理即将離開,他決定抓住這次機會,又問道:“靳教授,如果像我這樣……我很樂于閱讀案例、了解理論并閱讀您和其他前輩的專著,但……我不擅長庭辯,我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呢?”
“你是一年級學生。”靳理說,“你怎麼知道你‘不擅長’庭辯?”
“我……”
“現在你也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法律實務,你會在法學院再學習兩年。并且,未來你還會有幾十年的時間去磨練你的技巧,或是選擇其他路徑。”他的教授沒給他辯解的機會,“如果你認為你喜歡閱讀案例和理論——順帶一提,這在法學院是個很有用的愛好——那你就發揮它的長處。至少這樣你不會喪失興趣,也不會讓自己平白陷入痛苦之中。”
“……謝謝您教授,之後我要是對課程内容有問題,我還能來找您嗎?”
“随時恭候。”
*
莊淼站在屋前的台階上,拘謹得像站崗。蕭翊文倒是不客氣,在一旁的露台上拉出了一張椅子,坐下了。他們也不敢到處亂走,經過年初那次襲擊後,靳理宅邸的安保水平就被提升了一個等級。
“我不知道你原來有他的私人聯系方式。”莊淼實在無聊,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靳理大法官閣下看起來也沒在意……之前那句話。”
“他當然在意。”蕭翊文漫不經心地接話,“隻不過,對他而言,他可以暫時容忍我的冒犯,為了往上走。”
“我以為大法官這一職位已經站在聯邦權力的巅峰了。”
“權力不是制度裡的位置帶來的,莊女士。”蕭翊文哼笑了一聲,“權力是強制他人做事的能力。沒有相應的能力,制度賦予的頭銜不過是虛職。靳理在夏爾德的根基很淺,他當年自願離開夏爾德前往赫爾德,以換取快速進入聯邦法院系統的機會,總是會有代價的。”
“那您呢?”莊淼又問,“您主動離開聯合宮,是認為參議員的職位已經不能帶給您想要的……權力了嗎?”
蕭翊文睨了她一眼,有些牛頭不對馬嘴地反問:“喬治亞·馬歇爾和陸甯姝當年被認為是雅典學派法學學部的棟梁支柱,但是陸甯姝的聲望卻比擁有更多實務經驗的馬歇爾高。你知道為什麼嗎?”
“您請講。”
“亞曆克斯·傑弗遜打算邀請陸甯姝成為第一任衆議院議長,陸甯姝拒絕了。這個職務後來屬于她的好友洛達·哈齊茲。之後,陸甯姝自願請辭,加入了當時沒有實權的聯邦最高法院。後面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她用摩耶案宣告了最高法院擁有司法審查權。而最開始的九位大法官,有一半是因為陸甯姝接受了任命。”
莊淼對他時不時拿那位首席大法官出來舉例已經見怪不怪,直接道:“您的意思是以退為進?”
她的上司不可置否地聳聳肩。
兩人又沉默地等待了一段時間,莊淼數着圍欄上的警示燈閃到第六十五下時,身後的房門開了。她吓了一跳,連忙讓路。萊文看着高興了不少,手上也空了,見到她甚至語調歡快地打了聲招呼。
蕭翊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莊淼給他遞了個詢問的眼神,他說:“莊女士,你先送伯倫先生回去。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請示一下……靳理大法官閣下。”
靳理聞言擡起眼,但也沒出聲,隻是微微蹙起了眉。
待目送兩個年輕人走出院門後,蕭翊文嘴角的笑意深了些。他的身高本就比靳理高半個頭,目光落在對方身上時更像是有壓迫感的俯視。
在學生離開後,靳理迅速收起了那短暫的溫柔,冷聲道:“我倒不知閣下有什麼事情還需要向我請示?”
“别這麼警惕嘛,大法官閣下。”蕭翊文笑道,“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還是說您想請法警署的同行們一同旁聽一下您此前交給我的任務簡報?”
這話威脅得倒是十分明顯了。靳理無法,隻得再一次側身,把這尊瘟神放進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