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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聽的呆住了。
他實未想到這東瀛忍者與秋靈素還有着這樣一段情恨糾纏的往事,更未想到這看來比冰還冷的怪人,竟有如此癡情!
其情之癡,竟不在劄木合等人之下。
除了劄木合、西門千、左又铮、靈鹫子之外,這已是第五個人,這五人同樣為情颠倒,甘願終生受相思之苦。
惟一不同的是,劄木合等四人已死。
而這人卻活着。
楚留香對這其中的故事很有探究的欲望。
但他現在更想見到秋靈素,盡快解開他心中的一些懷疑與想法,楚留香雖知來者不善,但還是先有禮地問道,
“在下想要見任夫人一面,不知閣下可否讓路?”
果然不出所料,天楓十四郎斷然拒絕了。
“當年她棄我而去,我便發下毒誓,若再見她,便絕不叫她再離開我身邊,更别想再叫她見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他冷漠而堅定,“否則,我便甯願去死。”
天楓十四郎雙目完全睜開。
他目光堪稱平靜地注視着橋對面的楚留香和南宮靈,但兩人感受着那如刀鋒般割過面頰的殺氣,絲毫不敢懷疑他的決心。
這石橋下臨深壑,兩岸寬達十餘丈,任何人難以飛渡,若想從天楓十四郎頭上掠過,成功的機會,更不過隻有千百分之一。
為今之計,要想過橋見到秋靈素。
隻有打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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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
秋靈素是丐幫前任幫主夫人,更是南宮靈的養母。
如今她似乎正處于被人囚禁的境地。
南宮靈怎麼也必得使勁渾身解數救她脫困。
可他不僅事前對秋靈素現狀似乎一無所知。
如今更是一臉為難地勸楚留香,“楚兄,我養父已逝,任夫人年紀還不算很大,若叫她餘生都在守節中度過,我于心不忍。”
“這畢竟是長輩們自己的私事,任夫人負了他,這位天楓十四郎先生還苦苦等候她十幾年,如今等我養父去世才找來。”
“想來亦是情深似海,絕不會對任夫人不好。”
南宮靈甚至歎了一口氣,“如今,便是成全他們也無妨啊。”
楚留香微笑着聽他說完。
心平氣和道,“可是這也要問問任夫人自己是否願意啊。”
楚留香眼神瞬也不瞬地直視着南宮靈,和緩卻堅定道,“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她一面。”
南宮靈便又歎了口氣。
似無奈道,“既如此,小弟隻能舍命陪君子了。”
橋梁狹窄,隻能站得下一個人。
南宮靈說自己輕功不如楚留香,便由楚留香上橋梁去與那天楓十四郎正面打鬥,南宮靈則在旁趁隙出手。
楚留香隻微笑聽他安排,并不置可否。
他大踏步地走上了那座天險般的橋梁。
面前橋梁中間原本盤膝而坐的天楓十四郎終于拿起膝上長劍緩緩站了起來,在他身後的南宮靈袖中的手也已摸上了一枚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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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楓十四郎抽出了手中的烏鞘長劍。
那實在是一把樣式很奇特的劍。
明明形狀看起來是劍,但從鞘中抽出後便能發現這劍竟然隻有單面開刃,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更像是刀了。
楚留香不由感到奇怪。
他卻不知,東瀛的刀劍本就是不分的。
刀長五尺開外,狹長如劍。
這奇特的長刀,自然必定有奇特的招式。
楚留香面上雖仍在微笑着,但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已充滿着警戒之意,眼睛卻隻是盯着那柄刀。
天楓十四郎右手正持長刀。
舉刀齊眉,刀鋒向外,似乎随時都可能一刀斬下。
刀,雖仍未動。
但楚留香卻已覺得自刀鋒逼出的殺氣,越來越重,越來越厚,明明是在室外,卻給人一種身處于被濃稠氣體塞滿的室内無法呼吸的窒息之感。
楚留香站在那裡,竟不敢移動半寸。
他知道自己隻要稍微一動,便難免有空門露出,對方一尋到破綻,手中的“必殺”之劍,就立刻要随之斬下。
楚留香見多識廣,從前曾從海邊的浪人武士口中聽過一句話。
以靜制動,正是東瀛劍道之精華。
事實上這樣的道理在中原亦是相通的。
所謂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不發則已,一發必中。
高手相争,豈非正是一招便可分出勝負。
有時候。
這靜的對峙,實比動的争殺還要可怕。
隻因在這靜态之中,充滿了不可知的危機,不可知的兇險,誰也無法預測天楓十四郎這一刀要從何處斬下。
楚留香已能感覺到汗珠一粒粒自他鼻端沁出,但天楓十四郎一張蠟黃的病容,卻像是死人般毫無變化。
天楓十四郎雙眸如野獸般緊緊凝注着楚留香。
目中似乎散發着一種妖異之光,令人心悸的同時又如同深海中的漩渦般輕而易舉将所見之人都卷進其中,無法自拔。
突的,天楓十四郎右手舉刀于身前,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上。
竟是雙手握刀。
随後,天楓十四郎已一步步逼了過來。
那雙高齒木屐被他移動的腳步随意地踢下了橋下的深谷之中,久久之後,才隐隐聽見兩聲撲通落水的動靜。
天楓十四郎赤着雙足。
赤/裸的腳底磨擦粗糙的石梁,一步步向前移動,腳底已被擦破,他走過的石橋上若細看便能見絲絲鮮血殘留。
但他像是毫無感覺。
全心全意,全神貫注,都已放在這柄刀上,對身外萬事萬物,都已渾然不覺,他身形移動,刀鋒卻仍挺立着。
甚至連刀尖都沒有一絲顫動。
随着天楓十四郎越來越逼近,楚留香已不能不動。
卻又不知該如何動。
他看出來了。
天楓十四郎這一刀裡盡是攻勢,全然沒有一點守勢,空門大開。
但這又如何呢?
即便他全身都是破綻,但當攻勢猛烈到極緻時,人面對這樣的一刀就猶如一葉扁舟面對大海上席卷而來的千尺巨浪。
忽的,天楓十四郎一躍而起。
刀光如一泓秋水,碧綠森寒,刺入肌骨。
他妖異的目光依舊凝注着楚留香,刀光與目光一起,已将楚留香籠罩。
這一刀看來平平無奇。
但劍道中之精華,世上所能容納之武功極限,身為一個劍客畢生所習的一切經驗,實已全都包涵在這一刀之中。
天楓十四郎雙目一片赤紅。
滿身衣服也被他身體發出的真力鼓動得飄飛而起,獵獵作響。
這一刀必殺。
攻勢猛烈未留絲毫餘地,既沒給楚留香退路,也沒給自己退路。
楚留香的确已退無可退。
他若想退此時便隻能從這石橋上下去,但在那兒的是南宮靈。
刀風過處,楚留香身子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