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需要這麼一碗姜湯。
便也并不委婉地依然直接拒絕了,“不必”
青衫少年聞言也不覺得無花是不給他面子,無花既然說不需要,他便也不再提了。
隻是無奈道,“你啊,自小便是這麼個軟硬不吃的冷淡性子。”語氣親昵,反而因為無花并不和他客套很是高興。
進門到現在,他全心全意隻顧着與無花談笑說話。
看也不曾看自己的夫人一眼。
被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好意的年輕美婦人也沒表現出任何委屈的神色,溫柔的眼波隻是凝望着無花,無限輕柔地歎了口氣。
好個溫婉賢淑的女子。
對丈夫和丈夫的友人都是滿滿的關懷之意,如果忽略她從始至終目光隻落在丈夫友人的身上,瞥都未瞥自己丈夫一眼的話。
美婦人見兩人已經坐下聊起來,并不理會自己。
捧着衣裳轉身離開,背影纖弱。
當她快走出廳堂,靠近牆邊的燈燭時。
更為明亮的光線照在她臉上,便可看清這張美麗無暇的臉龐上的一個小小瑕疵,她竟是沒有眉毛的。
她的眉毛是畫上去的。
★
李玉函已意識到了無花今夜的異常。
盡管他神情并沒表現出什麼。
但李玉函畢竟與無花是自小相識,一同長大的情分。
他對他的關心和了解并不下于任何人。
待廳堂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李玉函才輕聲問他,“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了?”
無花聞言也看他。
不知是否在水裡待了太長時間,他眸光仿佛也浸染上了刺骨的寒意,漆黑的瞳孔宛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
眉宇間平常就清冷的神情今夜更加冰冷無情。
簡直到了冷酷的地步。
眼神更是洞徹而銳利。
像是一把久久隐藏在鞘中的利劍終于露出了一點冷冽的劍鋒。
李玉函隻覺自己在他猶如審視般的目光下被刺地無所遁形。
他心底有些發涼,但又實在不明所以。
“到底怎麼了?”
“……你不知道?”
李玉函又問了一遍,無花卻這樣反問他。
但說是反問,無花卻像是從李玉函的反應裡确定了什麼。
等李玉函滿頭霧水地再問,“我該知道什麼?”
無花隻淡淡道,“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雖然依然沒有解答他的疑問。
但李玉函能感受到了無花對他的态度終于恢複如常,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
接着李玉函也識趣地不再繼續探究這個問題。
他能和性子孤冷的無花從小結識并到現在依然保持着好友的聯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很有分寸感。
他從不過度去探究無花不想告訴他的事。
同樣,無花也不會探究他的秘密。
“你放心,司徒姑娘這些日子在我們這裡過得很好。”
李玉函知道無花今夜來此的目的。
他補充道,“司徒姑娘并沒有要求出過門,莊子裡的幾個負責打掃做飯的仆婦也都是擁翠山莊的家仆,絕不會多嘴。”
無花其實沒什麼不放心的。
他能把人放到李玉函這裡就是相信他的能力,況且,就算他不能,他身邊的人也一定能。
李玉函說完這些,又小心觀察着無花的神情。
口中則帶着些試探的意味笑道,“不過,司徒姑娘這些日子問過你許多次,她很是擔心挂念你,這姑娘的一顆芳心……”
“慎言。”
無花淡淡打斷了他的話。
他臉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靜寡淡,未有一絲一毫波動。
李玉函臉上笑意漸漸彌漫開來。
還伸手輕拍了下自己嘴巴,溫聲讨饒道,“好好好,是我錯了,不該說這些輕浮話,我已自打了嘴巴,無花大師便原諒則個?”
他以往是個很斯文知禮的人。
莫說輕浮了,便是連什麼對女孩子的花言巧語都不會說的。
不過他自成婚後,倒是常向無花說些抱怨話。
這會兒李玉函便又歎了口氣。
“女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愛也是最可怕的,你還是不要接近地好,就是我這已成婚的人,成了婚後也是日日後悔呢。”
無花聞言不語。
他對李玉函的婚姻狀況并不感興趣。
至于男女情愛?
幼時渲染了血色的記憶湧現在腦海裡,充斥着偏執、瘋狂、憤怒與絕望,那些極端的情緒全部化為了揮之不去的陰翳。
最後,無花隻神情冷淡的說了一句話。
“方外之賓,迹絕于物。”
他是出家人,情愛于他而言本就是天生沒有的,便是有也該早已斷絕的欲望。
★
無花很快就見到了司徒靜。
她似乎又是剛從睡夢中醒來,身上衣着齊整,隻鬓發些微散亂。她是和李玉函的夫人一起過來的。
應當是對方去通知她的。
兩人過來的時候還手挽着手,看起來短暫的時日裡她們已結下了不淺的情誼。
司徒靜見到無花後,欣喜的神情躍然眉眼。
但他們兩人即便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聊。
在确認無花不是今夜就要帶她離開,明日一早再走後,她就隻能幹巴巴地和他說他的朋友們。
司徒靜說李玉函夫婦對她招待地很周到,尤其是柳姐姐對她格外體貼,這從她已然是一口一個親近的稱呼就可以看出來。
★
當天夜裡。
無花同樣歇息在山莊裡,他沒有睡,而是盤膝坐在床鋪上,他的琴被他放在膝上,指尖隔空虛虛撫在琴弦上。
作撫琴狀,卻沒有真正奏響。
但若楚留香在此,便能看懂他現在所撫的琴弦節奏與那天晚上他在月下奏的一曲超度之音,一模一樣。
他閉着眼眸。
很認真地在黑暗中撫這一曲無弦之音。
“咻……”
微不可查,人耳幾乎無法聽見的一點風聲響起。
無花輕輕睜開眼。
原本撫琴的手已經擡起,指尖撚住了一根針。
一道暗器。
一道沒有毒的暗器。
緊接着,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了他的房間。
在昏暗的光線中,依稀可以看出這是個身穿白衣的姑娘。
“南宮靈死了。”
她輕笑着,像是很愉快給他帶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無花沒有言語。
他對此的回應大概就是那根以更快的速度射回去的暗器。
對方做不到像他一樣徒手接住,但也同樣輕松地避開了。
“司徒靜,你不該留着她的。”
她雖然依然笑着,但突然像是很不高興似的,“為什麼不殺了她,她已經沒用了。”
無花仍是不應。
依舊專心緻志地垂眸去輕撫他那把從不離身的琴。
女子蓮步輕盈地向他走近,最後甚至坐到了他的床上。
她也低頭去看他的琴。
然後無比溫柔地輕輕道,“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所以你更應該殺了她,殺了她才是對我們最有利的。”
“難道,你是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