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麼笃定,你爹的死,不是意外?”
她猶疑了片刻,死馬當活馬醫地問:“你聽說過玄灲嗎?”
他眨眨眼睛,回想着這兩個字,“好像聽過,的确是個頗為神秘的組織。”
“它背後是什麼勢力?”
“這個……有過一些傳聞,但是未經證實。”
“什麼傳聞?”她仿佛一下便精神了許多。
“你知道你們的許國公府吧?”
那段并不算久遠的公案,不是什麼秘辛,她自然是知道的。
當年營州之亂,契丹孫萬榮、李盡忠背唐,乞四比羽、乞乞仲象率靺鞨部東奔。後來乞四比羽死于亂軍之中,乞乞仲象病逝,其子大祚榮帶領餘部建國,方有現在的渤海。
大祚榮建國後,為了安撫為數不少的乞四比羽族衆,設立了許國公府,現任的許國公是乞四比羽的後人玉克察。
她沉吟片刻問道:“你是說玄灲背後是許國公府,有何憑據?”
“沒有,這隻是一種猜想,這國公府的名頭看似榮耀安撫,不過就是監視或者向大唐示好。這榮耀能給,也同樣能收回,不然你以為當年許國公世子夭折,是因為什麼?”
許國公至今膝下無子,曾經有過唯一一個孩子,在出生當天夭折了。嬰孩夭折本是常事,沒有人去追究,連國公府也隻是悄悄安葬。在那之後,國公再無子嗣出生,如今他年邁,也并沒有過繼宗子的意思,很多人都猜測,他百年之後,或許國公府的建制就要撤銷了。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不禁問道:“有什麼隐情嗎?”
“這恐怕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你問我不太合适吧?能讓外人聽聞的,也未必是什麼真的東西。”
這句話倒是不錯,她便也不再問,在一旁若有所思。
“其實我能理解你,”蒼遙的聲音在暗夜中愈發蒼涼,“親人朋友枉死,又怎麼能夠輕易忘懷呢?”
他擡起左手張開,在篝火映照下,能看到他掌心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想來是極深的傷口才能留下的。
“當年山匪來村中劫掠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夜晚,有個匪人提刀砍向我的朋友,我用這隻手握住了刀刃,可是沒有用,他最後還是死了。”
她靜靜地聽着他的話,覺得蒼遙似乎跟平時很不一樣,俄而伸出手,輕輕在他掌心放了一個小物事,他定睛一看,是一枚蔓草編成的星星,擡眼望向她。
隻見她望着山洞之外那浩瀚的夜空,“爹爹曾經告訴我,人死了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辰,繼續守護在乎的人,而我們要替他們好好活。”
專注望着星空的她沒有看見他此刻的目光,那一瞬間,仿佛隔着命運的長河看到他本應擁有的璀璨星辰。
兔肉的油沾了一些在手上,她左顧右盼向找東西來擦。
“手給我。”
“怎麼,你會看相?”
蒼遙輕輕握住她一隻皓腕,拿身後幹淨的葉子擦淨,翻過來端詳她手心掌紋,狡黠地說:“姑娘将來貴不可言。”
她自嘲地笑笑,想抽回手,蒼遙手上看似沒用力,但她的手也沒離得開他掌心半分。
“相逢有緣,謝謝你的禮物,這個算是給姑娘的一個回禮。”他另一隻手從懷中取出一件物什,輕輕放在她手心裡。一枚黃銅指環,正是那次在集市射箭赢得的那枚。
“這是個承諾,姑娘将來若是有所差遣,可拿着它去上次去過的那家布莊,自有人會聯絡我。”
她掂了掂那指環,歪頭問道:“那家布莊是你的人?”
“不是,那隻是個掮客,你們王城裡可沒有我的人,就算有,怎麼會告訴你呢,你可是青雲衛啊。”
“白首相知猶按劍是吧。”
他笑而不語,拍拍手上的灰塵,“夜深了,你先休息吧,我守夜,這山裡有野獸,洞口的火可不能滅了。”
第二天一早,她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二人向山外走去。
今天的蒼遙倒是顯得異乎尋常的沉靜,半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路過一處岩壁下,他忽然停住腳步,隽清不明所以,剛想問他何事,“怎”字還沒有說出口,隻見他忽然側回頭瞥向她所在的方向,疾步過來一把攬過她将她抵在岩壁旁。
在一瞬間的驚愕還沒有過去的當口,耳聞上方山石滑坡滾落之音,她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見落石生生從他的肩膀大臂處擦落而過,因為貼得極近,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抖了一下。
“蒼……蒼遙……”
安全的片刻,他迅速擡頭觀察了一眼馬上拉起她跑到樹林空曠處。
她急的伸手去扯他的衣服,反應過來的蒼遙卻連忙握住她的手。
“我看看你的傷。”她的神情滿是歉疚急惶,剛剛若不是蒼遙替她擋那一下,恐怕現在她的頭上已經開出一朵殷紅豔麗的花來了。
“無礙,就隻是擦了一下而已,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不用擔心。”他的肩上并沒有流血,神色語氣也如常,她才半信半疑地稍稍安心。
“怎麼,你一個大男人,還怕看啊?”她道:“你可是指揮千軍萬馬的統領,我是怕以後你這手若是拿不起刀了,再攀咬上我。”
蒼遙噙起唇角,“你想的還挺遠,安心好了,”又湊過來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幸虧剛才砸的是肩,不是腰。”
她聞言愣了一下,俄而毫不含糊伸拳砸了他另一側的肩膀,“還知道說渾話,一看是真沒事。”
隻聞一聲痛呼,“石頭都沒你砸的重,你謀殺親……”看到她飛來的眼神,忙改口接道:“友啊——”
幾個室韋裝扮的人尋到此處,看到蒼遙,一邊喚着“莫弗大人!”,一邊飛快跑過來。“大人,卑職可找到你了!”
他沖他們點點頭,複對她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轉而吩咐兩個手下道:“你們兩個送姑娘回去,若有什麼不妥,唯你們是問。”
目送他們走遠,蒼遙才仿佛卸下一身氣力,伸手捂着肩,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餘下的一個随從鶴鳴見狀大驚,喚了一聲“大人”忙扶住他,這情形猜個八九不離十,小聲道:“你這又是何苦?”
“沒事,去找大夫吧。”蒼遙望了一眼她離去的方向,帶着鶴鳴轉身向另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