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并非件件都有利可争,許多決定,不過是順應本心罷了,”楊宗道向她袒露自己的想法,“殿下聰明伶俐,刻苦用功,毫不遜色于男子,能有殿下這樣的學生,是臣的榮幸。”
他字字句句盡是誠懇之意,黎昭文心下不禁為之感動,“以後我要當老師最出色的學生,我要打破所有人的成見,讓他們知道女子亦可以才華卓越的文人。”
她原以為楊宗道把她的策文評為第一,全因她是皇帝欽定的狀元,而今回想起老師從前的話語,忽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尋思:“不久之後就要在文淵閣進學了,老師是講習官之一,屆時我定能有許多與他接觸的機會,我何必現在自尋苦惱?”
散朝後,她與蘇淩陟一齊步行至翰林院。因前世多聞蘇淩陟的事迹,知曉他是善良淳厚之人,故而黎昭文對他頗具好感,不排斥與他親近。
蘇淩陟因恩榮宴黎昭文率先出言維護自己,對她心生感激,加之幾日相處下來,二人言語十分投機,是以逐漸熟稔。
翰林院設在承天門左側,内部分為翰林院官署、文史館、文翰館三個工作機構,另還有一排平房為存放朝廷诏旨、各部院檔案邸報的衙舍,名為文牍房。
因新科進士不久後便要入文淵閣進學,故而長官沒有另外給他們安排事務。黎昭文和蘇淩陟決定在文牍房查看檔案文移,以此度過這幾日的閑暇時光。
正是一年春深之時,偶有惠風至,飄絮飛花于瑩瑩春光中同蝶共舞,明媚的光華投射在文牍房廊下地磚,在這亦暗亦明處有兩名内臣,其一手執鞭子站立,其一跪地忍受鞭笞。
執鞭人的作态和眼前的清雅春景格格不入,黎昭文不禁蹙眉。
他們在文牍房的盡頭處,并不知曉黎昭文和蘇淩陟的到來,黎昭文上前揚聲喝止:“住手!”
執鞭人聞言不再動作,辨出黎昭文和蘇淩陟後,朝兩人躬身一揖:“黎大人,蘇大人。”
跪着的那名内臣慌忙站起行禮,黎昭文微微一怔,認出他是皇帝近身内臣趙循的徒弟劉骐,此時他還未被調入禁中。
他年歲與黎昭文相仿,此時見他衣衫隐隐滲出血迹,行禮時強忍着疼痛,孱弱的身體忍不住顫抖,黎昭文心下恻然生憫
她蹙眉問道:“中貴人,他犯了什麼錯?”
執鞭人答道:“新抄送的一批副本,被他弄濕了,大人您說這能不罰嗎?”
劉骐悻悻反駁道:“我沒有,不是我弄濕的。”
持鞭人不滿他的反駁,又不好在黎昭文和蘇淩陟面前發作,隻得默默噤聲,怒瞪他一眼。
黎昭文看出其中端倪,道:“那批副本在哪?不管是何人弄濕,重新抄送一遍才是要緊事務,中貴人,你說呢?”
執鞭人連聲答應:“大人說的是,我這就叫他回去寫。”
蘇淩陟道:“既已出錯過一次,還是讓這位中貴人就近回文牍房抄錄更為穩妥。”
執鞭人不願碰壁,忙答複道:“還是大人考慮周到。”轉首吩咐劉骐,“趕緊去吧,今日我就罰你到這。”
執鞭人又和兩人說了幾句閑話後才離去,劉骐也因此暗暗松了口氣,忙下拜答謝道:“劉骐謝二位大人。”
他的目光着意在黎昭文臉上停留,好似有話要說,礙于蘇淩陟在場,隻得咽下滿腹話語。
黎昭文雙手攙起他,道:“不必客氣,在宮中供職難免有所疏漏,中貴人日後小心。”
回到文牍房後,他們三人齊案而坐,被沾濕的副本有數十本,黎昭文和蘇淩陟覺得閑來無事,便幫着劉骐一起抄錄。
黎昭文細細觀察劉骐書寫,發現他能寫得一筆端莊優美的楷書,頗為贊賞道:“中貴人居然寫得如此一手好字!”
劉骐略一笑,道:“大人謬贊了,都是少時在内書堂所學,筆力不及大人。”
他九歲入宮,十歲被選入内書堂讀書,習書練字是他的本職。隻是過去年紀稚幼,會厭倦每日背書練字,偶爾臨摹不合詞林老師意,便會被司禮監提督要求跪在聖人像前,用戒方打手以示懲罰。現在練成的書法,都來于他接受的每次懲罰。
這些種種,他不會和任何人提及。
一面閑談一面抄寫容易出現纰漏,不多時三人就緘默不語,認真抄寫副本。
三人合力,副本很快便抄完了,便在此時,一名内臣突然入内,他朝黎蘇二人躬身一揖:“二位大人,首輔大人命我帶你們至文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