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營内最危險的人物,當屬助林珣開城門的首領其格其,現在雖不能立即撤去他的職務,然朝臣中多有不滿三千營的人,屆時大可再做文章,徹底除去他這一禍患。
思慮了許久,黎昭文才緩緩止步,她擡首望天,見日影西斜,一輪彎月則在彼端若隐若現,她行走在暮色和月色間,到春華樓赴約。
太祖皇帝對二、三甲進士的授官制度有明确規定,他們在正式任職前,須到各衙門觀政半年,後由吏部根據名次資質授職,凡觀政于各衙門的進士,俱稱為“庶吉士”。
然從宣景二年開始,庶吉士又有了另一層新身份。
在殿試結束後,朝廷會另進行一次選拔——館選,參選者為二、三甲進士。順利通過館選的進士,與一甲進士一起在翰林院參加修業,修業時間不定,長則四年,短則三月。
修業結束,成為“散館”,在此之後,庶吉士将被授職為京官。
朝廷沒有明文規定所有二、三甲進士都必須參加館選,是以未參加館選的進士即由吏部指派觀政。
林延紀此次殿試考中三甲第二十七名,但他不意參加館選,而是選擇直接觀政。
他說起此間緣由時,喜樂之色溢于言表,“若是入了翰林院修業,以後十有八九要留在京師,我現在就期盼吏部給我分個好衙門,最好就是讓我離京觀政,這樣我就不必再整日面對我父親了。”
觀政不拘泥于京中,許多進士也會離京觀政,離京是林延紀最滿意的結果,故而他對此甚是期待。
黎昭文舉杯提前為他慶賀:“那我便祝延紀兄得償所願罷。”
林延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長籲了一口氣:“最近家中事情太多,我還是趁早離開比較好。”
未待黎昭文詢問,他便開口抱怨道:“我父親給嫣謠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順天府尹的小兒子,那人容貌英俊,舉止端方,年紀也與嫣謠相仿,是個不錯的良配。但你也知道,嫣謠喜歡的是景淵,雖是被景淵拒絕了,可她這心思卻還系在人家身上,不論我父親怎麼勸說,都不肯嫁人。”
黎昭文疑惑林珣為何突然為林嫣謠擇婿,遂說道:“林小姐方至及笄之年,林大人緣何這麼早便送她出嫁。”
林延紀自己也毫無頭緒,随口道:“我也覺得奇怪,之前他分明舍不得嫣謠嫁人,如今又急匆匆議親,像是在害怕什麼似的。”
黎昭文心想:“害怕?他有什麼可怕的……”
說起害怕,林珣最該怕的,應是孫轍武的腌臜舊事敗露。
濫殺百姓、謊報軍額、貪污軍饷,這幾條罪責足以讓他身敗名裂,他雖不是從中獲利的人,卻是處心隐瞞這一切的人,屆時皇帝追責,他必定難辭其咎。
慶邑兵變至今已有三十餘載,林珣若有良心,便不會心安理得身居高位這麼多年,而今他害怕的,無非是孫轍武的贓款落入他人之手。
想到此處,黎昭文愈發疑惑:“可這些與林嫣謠的婚事有何關系?難道他是想借順天府尹之力?”
自孫轍武的密信送至京師,林珣便開始加意提防身邊人,或許他察覺到了府中有眼線,是以分批遣散了許多府内的新人。
黎昭文安插在林府的眼線,也在遣散人員之中,故而她現在對林府的消息不甚了然。
她斟酌詞語,用盡可能自然的語氣說道:“他應該不是害怕,而是想盡早給林小姐找一個好歸宿,你之前不是說過麼?順天府尹和林大人是多年好友,兩家結親是再合适不過的好事了。”
林延紀頗不認同此想法,隻一味責怪林珣:“即使如此,他又何必在這個節點議親,本來嫣謠就心有所屬,現在叫她另嫁他人,不就正中她的痛處麼?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黎昭文引導他說出她想要的話題:“的确,他既素來疼愛林小姐,如今多次不順她意,全然不像他以往的作風。林大人近來是不是遇到了煩心事?”
林延紀想了想,推測道:“他平日遇事冷靜,我從來沒見他慌張過,唯一的特例,便是當年他的學生受人誣陷之時,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亂了分寸。我想這次他的反常,應該也與那建州總兵有關吧。”
黎昭文淡淡道:“如此說來,他這次當是遇到了棘手事,而且是他一人無法解決的棘手事。”
回憶父親近日的種種古怪之處,林延紀蓦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草草送嫣謠出嫁,莫非是為了和順天府尹連手解決這件棘手事?嫣謠竟成了他交易的籌碼。”
林延紀不敢深思這個念頭,盡管他不喜父親,卻實不願這個念頭成為事實。
見他神色郁郁,黎昭文心下暗喜。
她的引導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