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一隅,幌子輕搖,上書“馄饨”二字。
往往辰時才會有馄饨攤,隻有這一家,一年到頭,一天到晚都開張。
謝衍知方才無意瞧見,忽而想起母親說年少時最喜歡和姐姐偷偷跑出宮,就為了吃一碗馄饨。
今夜人不少,小二領着二人落座,攤主身形幹練,手起刀落剁着馄饨餡。
謝衍知為蘇栀添了杯茶,問“姨母從前,有為你做過馄饨嗎?”
蘇栀掃視了一眼四周,點了點頭。
謝衍知松了口氣,“母親說,她從前經常和姨母來這裡吃馄饨,你也嘗一下。”
“經常?”蘇栀問“她們不是住在,宮裡嗎?”
“是啊。”少年側首掀起眼皮,“不過,母親說她們二人可不是什麼守規矩的人。”
“是嗎?”
蘇栀垂眸笑笑,宋娴在自己眼裡,似乎從來都溫婉大氣。
除了戰争爆發前和西遼皇帝的大吵,蘇栀從未見過她動怒。
小二上了馄饨,湯汁冒着熱氣,馄饨皮透陷鮮,嫩綠色的小蔥和香菜漂浮在湯表面,似白玉與翡翠相撞。
食客們的吃聲笑語在小攤上空環繞,煙火之氣滿溢,暖了這市井街巷。
蘇栀攪了攪混沌,謝衍知抿了抿,還是沒忍住,“蘇栀,這裡本不是說這些話的地方,可我,還是想說。”
蘇栀動作頓了頓,少年目光有些熾熱,刺激的蘇栀沒敢擡眼。
“留下來吧,就當為了姨母,她不希望你參與到戰争中來。你以為,一刀下去就能夠解脫了嗎,不是的,你一刀劃破的不是仇恨,而是剛剛安穩的時局,屆時天下大亂,無論是西遼還是大甯,不會獨善其身。”
謝衍知聲音低低的,帶着幾分蠱惑。
“留下來,不會有人知曉你的身份,你會很安全。”
蘇栀良久沒有說話,張嘴咬了第一口馄饨,“挺好吃的。”
謝衍知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隻能垂首吹了吹馄饨的熱氣。
過了會兒,蘇栀狀似不經意的擡頭,謝行知安靜的吃着馄饨,動作優雅矜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今日未曾着那身紫色繡金衣,一身黑衣,黑壓壓的看得人有些沉悶。
其實謝衍知說的話,蘇栀并非不懂,隻是,謝衍知說的如何頭頭是道,都始終忽略了一個最現實的問題。
西遼亡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甯。
哪怕大甯皇帝并非暴政,哪怕自己身上也确确實實流淌了一半大甯皇室的血。
但擺在他們二人之間的,血淋淋的現實,是那層永遠也無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涼風将蘇栀的理皆吹醒了幾分,她擡眸看夜空,今夜月色過于誘人,這便宋娴二十多年來坐在坤甯宮裡眺望的京州城。
蘇栀無暇欣賞月色,距離和詩情畫意約定的時間隻剩下不到半個時辰,她必須找借口脫身。
“在想什麼?”謝行知忽的擡頭,黑漆漆的眼眸帶着審視望向她。
目光相對,蘇栀卻不知該說什麼。
還不等蘇栀編好理由,青色衣裙的少女穿過人山人海,微喘着氣,駐足在他們面前。
蘇栀咽下最後一口馄饨,心中升起不安,詩情就算等的着急也絕不會無緣無故來找她。
謝衍知更快反應過來,顧不上思索詩情如何找到他們,臉色冷的吓人,“廟裡出什麼事了”
詩情臉色很難看。
一路從馄沌攤跑回來的謝衍知大口喘着氣,邁過定安侯府的大門,一刻也不敢停,焦躁不安的喊着“娘。”
蘇栀也一路小跑回來,在府門口停了下來。
定安侯府亂作一鍋粥,無人顧及她們。
詩情今夜見蘇栀毫無動靜,便趁機摸進謝衍知的院子,習武之人,對血腥味極為敏感。
風中卷着濃烈的血氣,詩情立馬警覺,左右檢查一番卻并未發現打鬥的痕迹。
懷着惴惴不安的一顆心,詩情推開了謝衍知的房門。
定安候夫人就臉色慘白的倒在地上,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紅。
今夜是定安候府守衛最薄弱的一夜。
宋妧體恤下人,有親人的都給他們休了假回家探親,家中無人的便留在底中一起吃了頓團圓飯。
卻不曾想,宋妧的善心讓來曆不明的人鑽了空子。
蘇栀看着眼前忙碌的下人們,一時不知該進該退。
詩情小心的試問,“我去喚畫意過來?”
說着,詩情伸手,宋娴留下的玉佩平躺在詩情手心。
“我順手取回來了。”
蘇栀擡手,指腹擦過冰涼的玉佩。
雜亂的說話聲中,蘇栀清晰的聽到了三句話。
“府醫回鄉探親了?那城裡沒有别的大夫了嗎?”
“今夜是中秋佳節,城中的醫館皆關了門。”
“去,扣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