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她回了回神,擡眼朝來人看去。
少年深衣烏發,看上去比她稍大一些,漂亮的五官尚未完全長開,微微上挑的眼尾嚣張又恣意,高傲地俯視着一切,仿佛沒什麼人和事值得他在乎。
“拿好你的劍,等會兒回峰後自行去找宋師叔領罰。”女子冷冰冰地說道。
少年接過她抛來的已經暗淡無光的飛劍,一雙星眸漸沉,皺了皺眉道:“這劍已不能再用了。”
“你可知你的飛劍剛剛差點傷着了無辜之人?”
冷傲的目光掃過來,像是才發現旁邊站着的蘇窈。無甚重量地盯了她一眼,他一語不發,轉身離去,顯然并不想與兩個凡人廢話。
蘇窈咬緊下唇,小臉微紅,心中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不喜。
後面的時間裡,她已沒什麼好心情再去看風景了,不開心的模樣自然也引起了大伯的關注。他不好在這裡對她多說什麼,隻能朝她投去一個鼓勵溫暖的眼神,牽起她小小的手。
大伯的手掌寬厚有力,掌心長着一層薄薄的繭,輕輕地裹着她,似乎又給她傳遞了無窮的力量。
路雖遠,但大道已現。
天玑峰就在腳下,蘇窈不禁開始緊張起來。大伯口中的那位仙人,她馬上便能見到他了,也許她真的會留在這座仙山上拜師學藝……不由自主的,她想起了少年的飛劍,還有他師姐施法時的模樣,她以後也可以這樣厲害嗎?
峰高路陡,蘇窈小小的人兒爬得艱辛,盡管有大伯幫她,但腦門上仍沁了一層細密的汗。
此刻她要見的人就在眼前,隔着一重紗幔,靜靜地坐在這處視野極好的八角亭裡。
西山日暮,流金長瀉,太玄仙山之美于此時方才顯露真身,可蘇窈的目光都放在了紗幔内。朦胧的雲紗,即使有山風也不飄起半分,她好奇去望,隻模糊勾勒出一抹淺淡的身影,既不過分緊繃,也并不疏懶,卻有一種獨特的平靜。
不知怎地,她看得入神了,直到話語聲鑽進耳朵,才蓦然驚醒過來,靈台逐漸清明。
是他在和大伯說話。
淡淡的,輕輕的,明明是極好聽的音色,她卻像是走進了一個雪天,雪絮漸漸堆積,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停,繼而說道:“龍首山一别,已有十三個春秋了。”
大伯笑了笑,态度恭敬:“确實,這個月正正好滿十三。”
“當年我借用了你蘇家的一樣東西,許你一諾,如今你可是決定好了?”
神秘的仙者并不多話,見面之後的短暫寒暄足夠令人意外了。
大伯看了亭外安靜立着的蘇窈一眼,鄭重點頭:“我想好了,窈兒既然身負仙根,我便不想令她遺憾錯過,懇請仙君給她一次機會吧。”
蘇窈不禁将脊背挺得更直,微攥的手心有些潮熱,竟是緊張到出汗了。
似是過了很久,又似是短短一瞬,那道如雪如霜的聲音剖開阻隔,把她從一團火熱中扯了出去。
“可以。但,如若她通過不了我的考驗,我亦不會留她下來。”
修仙一途何其漫長,資質雖是必不可少的,但一個人的心性如何更能決定未來會走到多遠,是以蘇窈因為大伯得到了這個機會,能不能正式跨過那道門卻要看她自己。
比起這世間的絕大多數人,她已是極幸運的。
大伯牽過她上前兩步,她雙膝直直墜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西山碎金般的光撒在亭子裡,仿佛一層神輝,鍍得亭中那抹身影愈發虛無缥缈起來,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夢。
紗幔緩緩向兩邊分開,蘇窈擡起身子,看到了從光中步來的白發仙君。
她隻是看了一眼,卻莫名有種可怕的直覺。
她此生再也不會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