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将手裡一件夏衣來來回回疊了三次。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不由停住動作,愣愣地看着攤在腿上的上衣,然後微不可察地歎了聲氣。她把衣服放到一旁,終止自己的胡思亂想,步下腳踏,從發髻上拔出一根玉簪。
玉石入手溫潤,雕刻成花骨朵的模樣,小小一簇,被她挾在蔥白指間,用簪尾挑了挑燒得卷曲焦黑的燭芯。多餘無用的芯子叫她絞斷,矮小的火焰登時躍高,周圍比之剛才明亮了一些,她卻又開始盯着火光遊神。
丹朱的話終究是在她心裡埋下了根。
那些用來回應的措辭,也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從丹朱與她說起的那刻起,她便已經在絕望的深海中艱難掙紮。
腦袋裡像是伸進去一隻不停作亂的手,把她好不容易恢複清明的思緒頻頻揉搓,直至它們再次結成一團。她遲鈍地想起今夜還未歸來的謝迎,他早晨出門前說他夜裡會晚點回來,讓她不必等他。她不禁思索令他晚歸的事情是什麼,是武院有任務抑或是要教導新來的師弟師妹?還是說他此刻正陪着那位關系匪淺的佳人,獨留她在家對燭空坐。
眼眶酸澀,腹内委屈無比,蘇窈猛地狠狠咬住下嘴唇讓自己清醒。
她不願變成一個随意猜忌的怨婦,她要親眼看見才算真的。
在謝迎回來之前,她吹了蠟,翻身上床歇息。
五月的邺京氣象變化無端,時晴時雨,下起雨來天公仿佛漏了一般沒完沒了,緻使城内河水暴漲,野塘泛濫成澤。
謝迎休沐這日,雨停雲住,大雨已收。
“我今日要去探望一位朋友。”謝迎望着她說道。
她臉色微變,旋即便恢複如常,對他盈盈一笑:“好啊,要不要買點禮品帶過去?”
“不必。”他頓了頓,似是看出她的不安,“不如你與我一同去見見那位舊友。”
蘇窈愣怔。
他這般坦然無懼,澄靜的目光直射而來,照得她心裡的陰暗無所遁形,露出了醜惡的面貌。她将臉别開,搖了搖頭,不敢再迎上那目光:“你與舊友相聚,我怎好在一旁打擾,我就不去了吧。”
謝迎不假思索:“也好。”
她倚在門扉上望着他走遠,待他背影快要跨過院門時,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門後取出一把桐油傘:“夫君,等等!”
謝迎神情微滞,到底還是依言等在原地。
她抱着雨傘一路跑至他跟前,額前青絲随風而揚,一雙杏眼清淩淩地溢出水光:“别忘了帶傘,回來的路上可能有雨。”
他垂眸,視線落在由那隻柔若無骨的素手握着的紙傘上面,傘骨折攏,仿佛還能嗅到其中一絲桐油的香氣。接過傘,他淺淺挽唇,竟罕見地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别亂跑,要下雨了,等我回來。”
……迎哥哥,剛才笑了?
蘇窈已記不起距離上一回見他笑在多久之前了,哪怕是他二人成親她也未看他笑過,直到謝迎的身影消失于前方道路拐角處,她才自那一笑裡回轉心神。
她擡起貝齒咬住丹唇,上下用力磨了一磨,清澈的眼底現出幾分掙紮。
謝迎的笑意像是透着些許的蠱惑,誘着她的心志,将它們領向它們最想去的地方。
最終,蘇窈決定遵循内心意願,跟上去看一看。她匆匆掩上院門,拎着裙擺沿着謝迎走過的路,小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