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潋将手中的棋子扔進了棋甕中。
那身藏青色的暗紋衣袍讓面前人更加淡了下來,令元星伽無端地生出幾分壓抑。
這尴尬與寂靜交織在一起幾乎将她吞沒,她慌忙低頭,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散落的棋子。
元星伽明明清楚這人看不見,卻在每次撞上那幅面容時,瞳珠迅速地移開,并不敢與他對視。
一時間,她手忙腳亂的。
分神之餘她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是應了一句名梗。
人在尴尬的時候總會裝得很忙。
但這樣子也不是事兒,當元星伽再一次将棋子放錯位置後,她終于忍不住歎了口氣。
指尖輕輕地敲擊在石桌上,如同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拿過放在一旁的棋譜。
她微微掀開眼簾,迅速掃了一眼似乎毫無所覺的容潋,随即又低下頭依照棋譜迅速還原。
容潋聽着耳邊的動靜,心頭少見地浮現出幾分笑意,沖散了眉眼之間的陰郁。
拾起一枚散落在棋甕旁的棋子,緩緩地放入了元星伽的掌心中。
他動作太過突然,元星伽心跳了一瞬,險些将手中的棋譜給扔了,她呆滞地望着眼前人,腦中卻迅速對他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抽絲剝繭。
容潋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搞了半天對方還沒有放棄讓自己一展棋風的想法。
元星伽盯着掌心中那枚安靜的白子,眸子裡閃過一絲狡黠,她勾起一個淺淺的笑,仗着這人瞧不見她随手填了幾枚進去。
瞧着眼前的傑作,她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着笑着,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斂平。
這位三爺與他那位隐于暗處的敵人勢均力敵,二者的鬥争激烈卻又維持着表面那脆弱的平靜,彼此都擔心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給予對方緻命一擊的機會。
元星伽将書放到了一旁,隻是問道:“三爺,你聽過縱敵聚殲嗎?”
故意示弱讓敵人以為有機可乘,抓住機會一擊破之。
以此人的才智未必想不到此處,隻不過當局者迷,一時之間難以勘破也是常有的事情。
容潋垂下睫羽,玉白的指節叩在石桌上。
縱敵聚殲。
瑾王當年以勤王之名進宮,将當時權傾一時的首輔斬于劍下後自立攝政王。
為了自己和太後,他隻得隐忍蟄伏做出天真又懦弱的樣子放松瑾王的戒備心,直到三年前他拿住了瑾王世子的把柄。
這才逼得他放權。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隻是切斷了對方其中的一根觸須。
瑾王與太後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朱紅的蔻丹與滴血的長劍交錯。
他突然扶住了自己的額頭。
太陽穴處的青筋鼓起,眼眶周圍一股熱意流竄,逼得他幾欲拿下着眼紗。
然面上的情緒卻更加淡了。
元星伽并未察覺對方的異樣,隻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到對方說。
“你的棋藝倒是精湛。”
元星伽瞥了一眼自己随意扔進去的幾枚棋子,心知對方已然察覺,遂起身拱手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三爺了。”
等到元星伽離開後,守在院子外的大伴走了進來,見着對方白紗下緩緩流下的鮮血,他險些失聲。
“主子!”
快步上前的大伴見他這樣,顫聲道:“奴去給您請府醫過來瞧瞧。”
容潋按住了他的舉動,“不妨事。”
郁結攻心,他清楚得很。
發洩出來倒也沒什麼大事了。
一旁的大伴聽他聲音還算正常,這才将心又安了回去,用帕子将他臉上的血迹擦拭掉。
容潋道:“那些人還在骊山裡嗎?”
大伴聞言,低聲道:“自然,想必他們主子比那些朝臣更擔心主子的安危。”
容潋似笑非笑,吩咐道:“那讓十六去處理吧。”
大伴應諾。
嘀嗒的融雪聲整夜回蕩,元星伽卻一夜好眠,不知外面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翌日清晨,元星伽早早地醒來坐在廊下看房檐處的冰挂。
看着看着她突然道:“阿滿,你聽過吃冰挂嗎?”
阿滿啊了一聲,擡頭看向懸在頭頂處的冰挂,不解地抓了抓頭發,“小爺,這能吃嗎?”
“當然能吃了。”說完元星伽站到交杌上就要拽這些冰挂。
這上蹿下跳的舉動給阿滿吓得不輕,他立馬抱住元星伽的小腿哭喊:“小爺,您下來吧,看摔一跤的!”
元星伽并未被這離地兩尺的高度所吓倒,反而被他突如其來的哭嚎聲所震驚。
她抓住冰挂手指凍得泛紅,見他還在哭,伸手直接将冰挂塞到了他的口中。
阿滿的哭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