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搖頭:她會沒事的。
愛瑪以為這隻是個安慰,但整個鎮子的孩子,真的隻有瑪麗活了下來。
診斷結果:未感染。
愛瑪轉頭看向瑪麗,沒感到半點喜悅。
隻有幾個孩子活下來,那他們就是幸運,隻有一個孩子活着,那她就是災禍。
石頭砸破玻璃,油漆一桶一桶的潑向屋子。
愛瑪捂着瑪麗的耳朵,哄她睡覺。
愛瑪:我們……可能又要走了。
瑪麗:去哪兒?
愛瑪:不知道。
這個世界隻有兩個地方,蒙特鎮和崇德鎮。
愛瑪想不通。
為什麼一周前還說她的眼睛很漂亮的人,現在會把垃圾倒在她的院子裡,罵她是災星呢。
瑪麗的畫一天比一天複雜,人也沉默下去。
愛瑪盡力收拾好家中的一切,裝作無事發生。
鎮長就是在這時候敲門的:愛瑪,我可以幫你。
愛瑪喜出望外:什麼?
鎮長:晚上,我會開一場聚會,崇德鎮的所有人都會參加。讓瑪麗去參加,我會替她說話,大家不會再怪她的。
愛瑪:好!我們一定去!
鎮長:你不能去。
愛瑪頓住:為什麼?
鎮長:崇德鎮隻對孩子有特别優待。
愛瑪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她強行把不對勁壓了下去,滿腦子想的都是重新被崇德鎮接納的事:瑪麗,去吧。
瑪麗默不作聲。
愛瑪:去吧,鎮長不會害了我們的。
瑪麗指着漆黑的路:我害怕。
愛瑪:求求你,瑪麗,隻有這裡還願意收留我們了。
愛瑪:我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你也為我們做點事情吧……
瑪麗擡起手,摘下愛瑪胸前的銘牌,點點頭,踏入黑暗。
*
聚會很成功。
大家又重新和愛瑪打招呼,對她友善地笑。
愛瑪很快樂,她抱着瑪麗:瑪麗,謝謝你,我們又可以繼續留下來了。
瑪麗雙眼看着她:放我下來,我要去畫畫。
愛瑪:……什麼?
瑪麗耐心解釋:我的弟弟妹妹都在等我的畫。
愛瑪冒出冷汗:崇德鎮的小孩都死光了!你哪兒來的弟弟妹妹?
瑪麗:不,我聽到他們說愛我。我要給愛我的人畫畫。
愛瑪怔愣在原地,心想:瑪麗是不是一直沒眨眼?
瑪麗即使用蠟筆,也能勾勒出非常漂亮的嬰兒。
愛瑪扶着書房門:瑪麗,你現在很痛苦,對嗎?。
瑪麗不回答,隻是畫畫。
愛瑪沖過去撕扯她的畫:别畫了!
瑪麗靜靜地笑:我愛他們,他們也愛我。我給他們畫畫,他們愛我。
愛瑪聽不懂,隻覺得瑪麗陌生:如果你是因為愛而作畫,那就不可能畫得這麼漂亮!
瑪麗的皮膚開始咆哮——每塊肌膚都在顫抖,像水波紋一般。
瑪麗:他們是無條件愛我的。
瑪麗:你不是。
愛瑪一聲不吭聽着,她終于開始後悔——鎮長的聚會是場陰謀。
愛瑪:她換走了我的瑪麗,她讓别的東西占據了瑪麗的身體。
愛瑪搖頭:你不是她。
愛瑪:你想去劃船嗎?
*
崇德鎮的湖水,比蒙特鎮水更冰冷些。
愛瑪沒能溺死瑪麗。
她推下瑪麗時很果斷,但瑪麗隻在湖裡掙紮了幾秒,愛瑪便跳了進去。
愛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
瑪麗笑:替我去死吧。
愛瑪沉入湖底時,眼睛睜得極大。
她想:那果然不是瑪麗。
她又想:所以,是我害死了瑪麗。
這麼想着,她放棄掙紮,任由自己沉底。
但愛瑪沒有死。
她被湖水泡得不成人形,最後卻浮上湖面。
夜半時分,如果有崇德鎮居民不小心路過湖邊,沾上些水,她甚至能把他卷入湖水裡。
她不該這麼做的。
湖水浸入他們的大腦,讓他們的記憶和愛瑪開始互通。
愛瑪看到了那天晚上的聚會。
一場為死者謀生的聚會。
她看到瑪麗拿着她的銘牌,走進鎮長闊氣豪華的别墅,那裡的一樓二樓站滿喪失孩子的父母。
她聽到瑪麗惶惶不安的在走廊裡奔跑,聽見那些父母開始高聲呼喊:瑪麗,我們愛你!
她觸摸到那些從地闆上漲起的黑色液體,它們陰冷黏膩,逐漸爬上瑪麗的腳。
她看到瑪麗被逼退到某個房間裡,她的身體被高高吊起,雙腳在空中不停撲騰。
她聽到嬰兒的啼哭聲,死者複活,而生者沉淪。
愛瑪的雙眼流出血淚。
*
崇德鎮隻有夏天。
很多個夏天後,有人來拜訪崇德湖: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指引我來這裡……
愛瑪看着對方的黑發褐眸:你下來吧。
湖水吃掉她的大腦後,愛瑪看到了更多東西。
新的女人站在崇德湖旁:夢指引我來這裡……
愛瑪勾唇:車票在湖水裡。
她一個一個吞吃,通過這些人片段的記憶,她能短暫重新回到那座房子,重新看到和光一樣明媚的瑪麗。
盡管那不是瑪麗。
某天,崇德湖邊來了個男人。
男人也自稱是瑪麗的姐姐:夢……
愛瑪揮揮手,繼續那套說辭:我可以幫你,車票在湖水裡……
男人很痛苦:為什麼我沒有你的傷疤?
愛瑪:什麼?
男人:瑪麗不認為我是她的姐姐。
愛瑪放聲大笑,笑得眼淚落得滿臉:你走吧,瑪麗不承認你,那我也不願意承認你。
男人看着她,忽然又說:我沒在那副畫上看過你。
愛瑪:什麼畫?
男人:就在博物館,是瑪麗畫的,上面有鎮上的所有人,叫作《新生之年》。
男人: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精美漂亮的畫。
湖水冰冷,愛瑪的身軀泡在其中,刺痛讓她渾身顫抖。
愛瑪:你走吧,去博物館,替我守着那幅畫。
*
往後連續的幾個夜晚,崇德鎮的居民隻要入夢,便會在夢中被溺死,沉淪至湖底。
鎮長去求助瑪麗,對方隻扔回一本皺皺巴巴的圖畫冊。圖畫冊上隻不過是些幼稚的簡筆畫,其實沒有任何“它”的力量。
但它被投入湖後,鎮上無人再做噩夢。
崇德鎮的父母們抱着孩子,在明媚夏日低頭吟唱道:
你是這凄涼黑暗中我的曙光
救我于崩潰混亂之中
眼淚廉價,比不得你的笑容珍貴
你血紅的心髒
是我的夏日,是我的燦爛
用我的髒污換回你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