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無情,人心更是冷漠,偏偏這冷硬至極的人,是陸南華的好友——戶部右侍郎張文。
他和張文皆曾在大齊當官,稱兄道弟。齊帝昏聩無能,他父母算得國祚将盡,馬上就要押上刑場,是張文替他求情,差點毀了自己的前途。
爾後兩人又皆被傅憐春舉薦入朝,跟随太/祖腳步一路至今。
張文畢竟身處富得流油的戶部,府中奢華,偶有一些小貪小污,陸南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結果此人貪心不足蛇吞象,竟将手伸向了赈災的三十萬兩銀子!
三十萬兩……當年梁修世小兒子貪了三十兩,就引得朝廷震動,父子皆死全家流放。
陸南華不敢想會發生甚麼,他難得兩股戰戰,一身浩然正氣全被恐懼吞噬徹底。他想,他要去親自調查此事,哪怕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也在所不辭。
但太/祖竟重新起用了傅憐春!一封聖旨極速飛往金陵,沉寂八年的右相再出江湖,雷厲風行收齊證據,直殺京城。
而陸南華甚至還未來得及動作。
中正殿上,傅憐春不見一絲一毫的老态,面如冠玉,神色冷如霜雪,一身绯袍。他捧着奏折念了一串罪狀,闆上釘釘,每念一個人名,太/祖臉色就黑上一分。
最後陸南華隻記得滿朝文武默不作聲,跪倒一片,隻餘下皇帝憤怒的罵聲,以及冰冷的“誅九族”。他失魂落魄踏出宮門,腹部像被壓了一塊鐵坨,幾欲想吐。
忽然,餘光飄過一抹明媚的绯色,他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死死扯住那人的衣角,臉上淚痕交錯:“傅相,求您幫幫張文……他的妻兒無辜啊!”
你說過,罪不及親友,一人錯事一人當,誅九族隻是帝王的洩憤手段。
你說過,天下律規太過死闆,立志推行新法,避免一切冤假錯案。
那人的手是溫熱的,攙扶起陸南華,眼睛裡卻是冷的。那人說:“我盡力。”
為何張文九族還是幾乎死絕了?
陸南華神魂劇烈顫抖,他冷喝一聲,勒令自己穩住心神,再次睜眼看向往日記憶。
其實那日還發生了一件大事,不過那件事隻有陸南華一個人知曉,其餘知情人皆被他煉作還魂術的血肉軀體,早已死在了半路。
——天演閣下有一處色如碧玺的空洞,修士們翻修塔身,意外發現此洞,大驚失色,紛紛告知面如死灰的陸南華。
算起來,陸南華的人生,應從那天起,被徹底轉變。
他知曉了天道的真理,雪災死去的人皆是天道平衡的一環,張文無論是否貪污,江南的十萬人必死。
他感悟天地奇術,借着空洞偉力,修為日進千裡,甚至觸到化神期的門路。
為何張文全族還是幾乎死絕了?
回憶裡的一切都在崩塌,他隻記得自己牽着七百多個殘缺的魂魄,走在黑白分明的雪夜裡。
“陛下有好生之德,今早下令隻砍貪官的腦袋,本家流放,九族不得入朝為官……”
衆人議論紛紛。
“奇也怪哉,莫不是張文喪盡天良,全族七百多口人昨夜全部暴斃了!”
衆人議論紛紛。
——不是的。
陸南華隔着一百多年的歲月,冷靜地在心裡笑道,明明都被李乾丹殺了,你們這群凡俗蠢豬是不是都沒長眼睛?
無妨,我還活着。
傅憐春,你說你盡力幫我,最後卻是如此下場……你後悔麼?
香燃盡了。
陸南華仰天長笑,明明身體如骷髅一般駭人,周身卻爆發出驚天的力量,血肉瞬間充盈,在頃刻間恢複了清俊的形象。
他胸前的光芒逐漸收斂,天演閣似乎随之這光芒閃爍逐漸有了生命。
拂去滿桌香灰,底下有一份字迹娟秀的邀約,陸南華神色冰冷将它挑起來,扔向一旁。
陰影出爬出一個人影,月光冷清清照到他的臉上,竟是早該死去的沈茂!
沈茂雙膝及地,像狗一樣接住那封邀約,谄媚地行了一禮。
“就此了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