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死後會步入輪回,我們終有再見的那天。”傅憐春溫柔地拍打少年的背,“況且,我還有一個要回去的地方,雖然我也不知是何處,但總歸時候到了,我難逃這一死。”
“不要怕啊,我死後也會同你們在一起……不要怕……”
天光大亮。
傅憐春隻喝了點酒,那些葷菜一口也吃不下,他送别失魂落魄的少年,不出一個時辰,陸南華親自提他去往刑場。
刑場設在皇城玄武門前,全京城的人都擠在那兒,卻無一人敢出聲。
不過十月,天空黑沉一片,在傅憐春踏上刑場的那刻,竟飄起了細雪。
陸南華一路上沒同他說話,此時卻面無表情開了口:“傅憐春,你還有想說的麼?”
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地上便積起薄薄一層粉雪。那雪也落在傅憐春的發上、眉間和肩頭,很快洇濕了他的衣物。他擡頭先望望天色,又看向城門上明黃色衣袍的人,淺笑道:“自然是有的。”
陸南華挑挑眉,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且和李長睿說,說他是個懦夫,要守住他父皇留下的基業可不容易,望他早日有自己的主見。”傅憐春淡淡道,“另外,我還想問陸閣主一句,你後悔麼?”
“後悔?”陸南華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話該是我來問罷?”
“我沒甚麼可後悔的。”傅憐春雲淡風輕,“不過聽閣主的意思,那便是也不悔了。”
此刻城門上開始勒令傅憐春跪下,他沒等陸南華逼他,自己一撩衣擺,端端正正跪好,隻是骨頭朽敗得差不多了,跪下時有些踉跄。
風雪掠過天地,城門上的太監扯着嗓子宣讀他的罪狀——第一罪,動用邪術使自己容顔不老,理應當作妖邪殺無赦;第二罪,妖言惑衆,私自結黨,鼓動天下人妄議朝政……一條接一條,聽得傅憐春忍不住笑出聲。
他笑得灑脫,雪已淹沒過他的膝蓋,冰涼刺骨,眨眼間他已是白頭。
他道:“陸閣主,不勞您動手,我自行了斷,算是給天下人謝罪罷。”
陸南華的面容被風雪吹得模糊,聞言噴笑出聲,撫掌用力拍了幾下,爾後解下腰間的長劍:“傅公實乃性情中人!好!好!如您所願。”
跪了太久,傅憐春站起來時搖搖晃晃,似乎風再大些,就能把他吹散成雪。他接過那把長劍,猛然拔出,動作娴熟無比,如同刻在骨子裡一般行雲流水。長劍古樸,劍身上有着菱形紋路,劍芒雪白,一看就是神兵利器。
“好劍。”傅憐春手指輕撫長劍,那長劍極為溫順,未在他手上留下任意一道血痕。
下一刻,他橫劍喉間,閉上了眼睛。
血一層一層,暈染在雪地裡,随即又被狂風暴雪掩埋,但仍是不甘心深埋雪下,那刺目的紅色使勁地向上滲透,于是蒼白大雪裡透出了淡淡一點紅。
刑場下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又立馬被風雪蓋住,無人敢哭出聲,哭出聲可是要掉腦袋的。
可殺人腦袋的家夥卻在城門上哭得像個失孤的小孩,他從龍椅上摔下,胸前挂着的玉人忽然碎了一地。他嚎哭着攏起那堆碎片,蜷縮在冰涼的地上,全無九五至尊的威嚴。
“老師……對不住……不殺你……我也會死……”
懦夫的忏悔輕飄飄,風一卷,誰也聽不見。
……
“我還忘了一件事。”去見王潤知前,睢無極說道,“高宗還活着。”
岑夜明瞳孔驟縮,他緊握右拳冷笑道:“還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平安符也好,萬象虛實陣也罷,他估計摻和了不少。隻是我很疑惑,他為何非要給我塑像。”睢無極淺歎一聲,“太多疑點了,簡直毫無頭緒,随意猜測又顯輕佻……”
“包括墜星台上張靈之的态度,還有李庵和正明局。”
“也包括你。”
睢無極眉間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愁緒。
“你瞞了我很多事,我隻當你長大了,有能力承擔起後果。夜明,可我是你師兄,是你的親人,有些事我得知根知底,才能好好護住你。”
“你方才說我長大了,接下來又說要護住我。”朝陽也照不亮岑夜明一身的陰沉,“這不公平,師兄,該我來保護你了。”
“總是被師兄師姐護在身後,難道要我一輩子都做個懦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