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李天婳狐疑的神情,他解下腰間的正明印,說道:“正明局修史用的墨水特殊,乃金玉犀頭上的角煉化而成,唯有千真萬确的事才能顯出墨水……恕我無法違抗金玉犀的規則。”
至于平反不平反的,傅憐春已經死了,身前生後名皆為後人的談資,睢無極并不在乎。
等一下。
睢無極緩緩蹙起眉。
金玉犀本來就是天道的一種化身,故能寫下金口玉言。而陸南華死前說高宗未死……自古皇帝駕崩都要記在正明局的史書上,高宗是如何擺脫金玉犀束縛的?
見睢無極突然沉默,李天婳喚了一聲:“劍尊?”
要告知她高宗未死的消息麼?睢無極回過神,略含歉意地朝新帝笑了笑,心裡盤算一番,還是壓下了這個情報。
死人詐屍并不驚喜,尤其對于皇帝,按照新帝的性子,知曉後必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李天婳發覺此事行不通,隻好換一個話題,盡力拉攏睢無極:“陸南華死了,明日朕的萬壽節缺位蔔算天象的仙人,睢劍尊可否願來擔當?”
“天演閣出事,正明局估計已收到消息,修士們乘坐飛舫今夜就能抵達京城。”睢無極神色淡淡地拒絕道,“況且我本來就不善占蔔扶乩之術,陛下另請高明罷。”
他拒絕得明明白白,李天婳也不好和他撕破臉,隻得悻悻收回了心思,暗歎有才之人難留。
……
睢無極從皇宮回來,就坐在桌前梳理這幾日探到的往事。他和陸南華交手一番,消耗極大,五髒六腑都絞着疼,但他也無心休息,想趕在正明局來前把東西寫好。
岑夜明勸不動他,冷着臉站在一旁替他磨墨,磨着磨着,睢無極臉色越發蒼白,實在撐不住,還是去床上小憩了一會。
夕陽透過窗紙,在屋裡落下一層柔軟的橘黃,岑夜明靜靜地守在師兄床邊,骨節分明的手輕撫過師兄的臉龐。他很是大膽,雙手撐在師兄兩側,整個人覆了上去,讓自己和師兄鼻尖相對。
修士不需要睡眠,打坐歇息即可。幼時岑夜明住在師兄的梅鶴院裡,師兄常在夜裡打坐冥想,他就偷偷睜眼看着。直到長大一些,他有了不可言說的心思,主動搬出梅鶴院。
彼時師兄還是一頭烏發,三千青絲仿若名貴的綢緞,在月華下流動着光彩。而如今師兄的長發宛如月華,襯得人愈發脫俗,卻讓岑夜明不敢多看。
他又湊近一點,嘴唇擦過師兄顔色淺淡的唇,落到師兄的發上。
忽然,他警覺起身,眯起眼睛看向門口。
金丹煌煌、氣息淳淳,步伐穩健,且不止一人。
——是正明局。
……
金色道袍晃得人眼花,睢無極移開目光,把寫好的稿紙放到桌子中央。
正明局統共來了三人,分别是劍修明悟、理修明心和丹修明奇,皆是李庵座下弟子。
明悟接過稿紙,看也不看,直接遞給了一旁的明心。他面如冠玉,氣場淩厲,若不是那身金色道袍,在劍修裡簡直泯然衆人,随意一個門派都能找出類似的人。明悟闆着臉,望向睢無極的眼神卻很是仰慕,嘴巴開開合合,一副想拉着睢無極大談特談的樣子。
但他并不是三人中的領頭,此刻正在翻閱稿紙的冷面道姑明心,才是一行人的主心骨。
明心乃正明局春秋閣閣主,睢無極目前的頂頭上司,專修三界史書,是個罕見的理修。她一目十行,不出片刻就把十幾頁紙看完了,面無表情道:“睢道友文采不錯。”
“那便是内容寫得不好了。”睢無極笑笑,這樁“鬼仙”案牽扯衆多,中心證人陸南華又死得徹底,用金玉墨寫出來的文字到處缺胳膊少腿。
“也沒指望你幾天就能查清。”明心語調毫無起伏,“明奇,你即刻去查看天演閣的情況,尤其注意地底的碧潭。”
明奇應聲,他也不往門口或窗子走,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藥,仰頭服用,眨眼間消散在原地。
室内又恢複沉默,明悟還是坐不住,他咚一聲站起,雙手撐在桌子上目光熱切盯着睢無極,聲線顫抖道:“劍尊,晚輩仰慕您已久,今日機會難得,可否請教一二。”
此話一出,明心皺起眉,低聲呵斥道:“打打打,天天就曉得拉人和你比劍,腦袋都被劍砍成了漿糊!”
明悟不好意思坐回去,剛坐下,他感到背後冷飕飕的,于是轉頭掃視一圈,不偏不倚正好和某位魔修對上視線。
岑夜明面含微笑、眼藏殺氣,手裡捏着一縷紅線,似乎在考慮如何把這不識趣的小劍修給丢出去。
修為被封了竟敢這樣嚣張!
明悟憤憤不平,但他還是端正坐好,力求給劍尊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