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枕月蹲下身,同花紅平視,開口道:“放心,我已寫好藥方囑咐他們煎藥了,你妹妹會平安無恙的。”
聽到“平安無恙”四個字,花紅的眼眶瞬間紅了。她用力撐起身子,縛在一起的雙手抵在地上,欲挪動雙腿,俯身磕頭。
聶枕月忙擡手攔住她。
花紅低聲道:“大夫大恩大德,花紅沒齒難忘。如今花紅已是戴罪之身,難以再回報您。隻求若老天有眼的話,保佑您餘生平安順遂,長命百歲。待花紅轉世投胎再找到您,結草銜環,償還救命之恩。”
說完,她深深低下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聶枕月歎了口氣,“人當真是你殺的?”
花紅擡起頭,眼神動了動,突然開口,聲音發澀:“奴婢隻是……奴婢沒想殺老爺,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是個意外。”
“意外?”賀昀昭出聲打斷,笑聲諷刺,“殺過人的人,事後都稱是意外、是失誤,聲稱什麼自己醉後失神,怒極失智,好似有了這些由頭便能安心不少,輕松抹去一切罪行,連從心底都信了自己還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可若是如此——”
他盯着花紅,語氣冷了下來:“那意外丢掉的命誰來償還?你嗎?”
花紅慌亂搖頭,可雙手被握在聶枕月手中,無法跪下磕頭,隻好驚聲道:“大人明鑒,奴婢并非為自己開脫!可奴婢原本隻想下些毒讓老爺身體不适,絕不是想要老爺的命!按理說分明是不會緻人死亡的,奴婢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最後竟……竟……”
“那你為何要下毒?”賀昀昭追問。
“奴婢的妹妹柳綠自小長病,家裡沒錢治,爹娘又覺得死不了,便一直耽擱着。後來奴婢和柳綠來了韓府,原以為有錢治病了,但那點兒薪金哪兒夠啊……”花紅苦澀笑道。
“奴婢隻好去求夫人,求她寬限奴婢支出幾年薪俸。那日奴婢找到夫人時,她正在房中同老爺交談,結果老爺他好似煩得很,一看見奴婢,大吼出一個‘滾’字……”
“然後你就想到去給韓中丞下毒?”賀昀昭冷聲道,“把他毒暈,然後你去偷錢?”
花紅一驚,趕緊搖頭:“奴婢哪兒敢偷錢!”
賀昀昭莫名其妙:“那你毒他幹嘛?”
花紅聲音低了下去:“奴婢本想用一點點毒,讓老爺身體不适,日日昏睡。如此一來,他一定會命人去抓藥。隻要奴婢自薦,去藥房幫老爺買藥,說不準能有機會,偷偷扣下餘錢,給柳綠治病……”
“你就不怕郎中瞧出不對勁兒?”賀昀昭搖搖頭,“再者說,即便查不出,買藥之事也輪不到你頭上,更别說餘錢了。”
花紅眼淚唰地掉下來了,再開口時聲音顫抖:“奴婢沒想過這些……柳綠的病拖不得了,奴婢走投無路。”
“你下的是什麼毒?又是如何下的?”聶枕月思忖片刻,突然問道。
“奴婢……奴婢也不知,”花紅愣怔,“那藥是藥房裡最便宜的,是淡黃色的藥粉,也沒什麼味兒……郎中說,這種藥不會緻死,至多使人頭暈昏沉,較平日裡更覺疲乏嗜睡。”
“老爺的飯菜平日裡有人試毒,奴婢也不是廚房裡的人,不可能通過飯菜下毒。所以隻想到一個辦法。”
她垂下頭,低聲道:
“奴婢把毒,熔進了老爺卧房的蠟燭中。”
賀昀昭一愣,猛地回想起來,昨夜屍體旁的桌案上,那截燃盡的紅燭。
難怪在屋内未發現異常,原來罪證已經同餘煙一起,消散在空氣中了。
賀昀昭冷笑一聲,又問:“那你是什麼時候下的毒?看你妹妹今日這模樣,這法子看來是沒奏效啊。”
“奴婢上月初第一次換的蠟燭,如今算來已有一月多了。”花紅答道,“後來老爺的确常常昏睡,可奴婢左等右等,也沒等到老爺派人抓藥。再後來,就……”
賀昀昭了然,看向聶枕月,意味不明地笑了聲:“竟還真讓你說中了,中毒已有月餘。”
“不對。”聶枕月突然出聲道。
她站起來,看向賀昀昭:“不對,大人。我們恐怕搞錯了。”
“什麼不對?”
“真兇,另有其人。”
賀昀昭盯着她的眼睛,挑了挑眉:“你可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清楚得很。”聶枕月深吸一口氣,“若依她所說,那藥乃是‘昏離散’,的确隻會使人昏睡,毒性絕不會緻死。”
身中昏離散者,除昏睡症狀,與平常無異。
别說是花紅加在蠟燭中那些,即便是幾公斤加進去,也不會使人吐血身亡。
難怪,韓中丞雖與突厥使者同一症狀,血中積毒卻有月餘之久。
原來并非那毒發揮毒效的時長不同,而是壓根就是兩種不同的毒。
如此說來,便隻有一種可能了。
聶枕月平靜迎上賀昀昭的目光:“韓中丞體内,分别中了兩種毒。”
“一種,是花紅下的‘昏離散’,而另一種——”她一頓,冷聲道:
“才是真正将中丞大人置于死地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