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枕月又從藥匣中取出一些藥草,放入石臼中,執藥杵細細搗研。藥草很快溢出微苦的清香,與一股辛烈的雄黃氣味混合在一起。
見狀,賀華枝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雄黃、半邊蓮,還有一些解毒用的草藥。”聶枕月伸手撚起一撮藥泥,低下頭去,目光迅速掃過四肢,沉聲道,“若是不找到傷口,毒不能盡解。”
她指尖輕觸小郡主冰涼的肌膚,沿着手臂一路滑下,并無異樣。複又翻過她的手掌,掌心幹燥,亦無傷痕。
忽然,她指尖一頓,眼神微斂——在這孩子的腳踝内側,一處紅腫微微凸起,小包上兩個紅點,隐隐滲透出極細微的血珠,若不着眼看,難以察覺。她微微偏過頭,低聲道:“在這裡。”
賀昀昭目光落到她手指停留之處,蹙眉道:“蛇牙留下的咬痕。”
此言一出,衆大夫趕緊也湊上前看,複又交頭接耳起來:“這傷口怎麼和尋常蛇咬傷的不一樣啊?”
“是啊,這是什麼蛇,竟從未見過。”
聶枕月将藥泥輕輕敷在傷口上,指腹略一按壓,停頓片刻後,取過帛布細緻包紮妥當,然後直起身子,緩緩吐了口氣,垂眸道:“好了,日後還需内服些安神熄風藥,但已無大礙了。”
她的目光所落之處,玉雪憨态的小郡主躺在榻上安睡,神色平靜,小小的身體随着呼吸上下浮動,舒緩而安恬。
“這是七星環蛇,其毒兇險,可緻驚風,若施救不及時便有性命危險。”聶枕月未看他們,卻突然開口道。
“七星環蛇?”有人追問道:“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這蛇?你是從何處知曉的?”
她雖覆着面紗,卻一眼也能看出是個年紀尚輕的姑娘。按道理,閱曆分明應差他們千裡才對,怎會知曉連他們也不知的蛇毒?
“我……”聶枕月默了一默,突然笑了起來,樂呵呵道,“我不過是運氣好,道聽途說,碰巧見過這種蛇而已。若要論真本事,自然比不得諸位前輩。”
衆人靜了一靜,突然紛紛誇贊道:“哈哈哈小姑娘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是啊何需如此妄自菲薄啊!”
卻無人反駁她所說“比不得諸位前輩”,仿佛自己也深信不疑,全盤接受,俨然以前輩的身份示人了。
運氣好?賀昀昭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看她方才娴熟的樣子,分明就是個醫術極高超的大夫。
他幾乎可以肯定,便是宮裡的太醫,似乎也難以一敵。
上次她是如何說的來着,隻是僥幸知道這一種毒,并非通曉萬事萬物?
第一次是僥幸,第二次是運氣好,他這般想着,幾乎要冷笑出聲。
而面前的姑娘似乎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垂着頭整理針囊和藥匣,白紗垂下來悠悠飄動。除去一頭烏發,渾身上下竟無半分顔色,入眼唯有素白,正如她整個人展現出來的一般,過往一切皆是空白。
賀昀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聶枕月收拾好自己的物什,一擡頭,見賀昀昭盯着自己,佯裝無事發生一般笑道:“大人,時辰不早了,我能回弭劫司歇息了嗎?柳綠或許還在等我回去呢。”
賀昀昭正待回答,猝不及防發覺袖子一沉,他轉頭看去,賀華枝悄悄拽着他,面上卻淡定笑着,對聶枕月道:“你既救了阿舒,便是慶王府的恩人,不知恩人名字?”
聶枕月一愣,看了眼賀昀昭,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便回答道:“郡主殿下喚我阿月便好。”
“好,阿月。”賀華枝莞爾一笑,松開賀昀昭,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弭劫司我去過,那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哪兒能讓恩人住在那裡?”
那弭劫司裡還有殓房,放着不少具屍體。賀華枝搖搖頭,活人怎麼能與死人同住呢?
她當即拍闆:“從今日起,你便來慶王府住!”
“阿姊?”賀昀昭氣笑一聲,難以置信地開口。
“昭昭,此事我說了算。”賀華枝不容他置喙,拉着聶枕月熱情道,“那位叫柳綠的,是你的侍女吧?今日已晚了,明日讓昭昭派将她接來,今晚你就放心宿在這裡。”
昭昭?聶枕月迅速看了他一眼,心中詫異。
原來他小字不叫阿昭,竟叫昭昭嗎?倒是有些怪,不像尋常的名字。
感受到她的視線,賀昀昭本就不虞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聶枕月回過神來,笑道:“多謝郡主殿下好意,但我既為弭劫司做事,大人便是我的主公。主公有求于我,我自然不遺餘力,并非是什麼恩人,也不敢叨擾慶王府。所以……”
賀昀昭不樂意,她更不樂意。
若是住在弭劫司,或許還有機會暗中一查案卷。可若是住在慶王府,兩年前之事怎麼辦,她哪兒還能有自由查探?
更何況,一旦住在這裡,豈不是要天天同賀昀昭擡頭不見低頭見了?聶枕月隻要一想到這點,便覺頭痛。
“我看這主意倒是不錯。”一道聲音悠悠響起。
聶枕月身子一僵,一點一點轉過頭去。身後,賀昀昭雙臂環抱,一改方才态度,意味深長地笑道:“阿姊說得對,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