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牧将大件小件的購物提袋丢到了沙發上,有些勞累地扭了扭發酸的胳膊。
“既然你覺得自己沒病了……那你還要繼續待在我這嗎?”他轉頭看向身後一臉滿足的唐煙樊。
唐煙樊迅速坐在了沙發上,往後一倒,盡力讓背後完全貼合沙發:“不然呢?我還有别處可去嗎?況且……遇到需要正面動手的,你和何竹也都沒辦法吧。還不快謝謝我?”說罷,唐煙樊一臉驕傲地叉起了腰。
“所以你……到底是哪位啊?”羅牧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電腦包,又将還未關上的玄關門打開:“我去之前那家咖啡館了,你自己玩着,這幾天基本不會有什麼活。”
說罷,他走出了家門。
他有些煩躁地思考着一些瑣碎的事情,眉頭久久沒能舒緩下來。
前路該怎樣怎樣,如今該如何如何,太多事壓得他有些呼吸困難,便幹脆放空了大腦,至少現在,還能享受片刻閑暇。
他拎着電腦包走入了咖啡館,點上了一杯自己最愛的飲品,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将筆記本放在桌上,插上電源,哼着小曲,開始敲敲打打起來。
其實在家完成這些也不是不行,但是他喜歡咖啡館的氛圍,至少能讓心情一直保持在一個比較愉悅的狀态。
周圍人輕聲細語的交談,窗外被隔絕的車水馬龍,還有以一種極為舒适的音量播放着的音樂,至少現在看來這種平靜确實還是有些難得。
但恰巧的是,今天的平靜,不能說算是長久。
一位胡子拉碴眼睛卻炯炯有神的灰發老者,沒打一聲招呼就坐在了羅牧對面。
他也沒點些什麼東西,隻是幹坐在那裡,盯着羅牧刻意埋低的頭,饒有興緻地點了點頭。
羅牧稍稍擡眼望去,卻發現那人一直在盯着他,便在視線交彙一瞬間就再次埋下了頭。
“哼……”那老頭輕笑了一聲,便喊來了服務生,在遞來的菜單上觀察半天才選出一個最貴的,還附帶了一句“一會兒他買賬。”
“嘎吱——”似乎是什麼東西的摩擦聲在羅牧腦中響起,他仔細感受了一番才發現那是自己咬緊了牙的聲音。
“喲,新電腦啊,我之前看不是這個牌子的……”那老頭說着,便伸手去想要掰羅牧的筆記本的屏幕,卻在觸碰到前被羅牧抓住了手。
“老登你有完沒完啊,我知道你來了——”羅牧咬牙切齒地說道,但刻意壓低了聲音。
“喲呵,終于肯理一下老師我了啊?你現在翅膀硬了,見着恩師都不用打招呼的啊?”那老頭絲毫沒有掩蓋音量,引得周圍人都不自覺往這邊看了兩眼,說着還翹起了二郎腿,一直上下晃着身子,看起來吊兒锒铛的。
羅牧有些惱火地吸了一口氣,但随即又擺出一張刻意勉強的谄媚笑容,一邊點着頭一邊說着:“好的呢老師,這不是沒想到您來嘛,您在這還沒個住處吧?其實學生已經安排好了,這樣,你從那邊那個門出去,左轉有個地鐵站入口,你下去坐三号線,去廣場那邊的方向,坐三站,然後換乘五号線,去工業區的方向,坐兩站,上去之後往東看看,那有個敬老院,我已經幫您安排好入住手續了,您隻要到那裡就能領包入住了,絕對不是因為裡面鬧出過多起護工毆打老人的新聞才選的哦,實在不滿其實右轉兩百米還有家精神……”
“好了别扯東扯西的了。”那老頭揉了揉臉,面部細節似乎發生了些許改變,鼻子變得更挺了,下巴卻縮了回去,眼窩也不再那麼深:“最近過得咋樣?”
“托您的福,還行。”
“啧,沒跟你說一聲就跑來是我的錯行了吧?别擺着那張臭屁臉了好嗎?”
“啧……”羅牧咂了咂舌,眼睛撇到了一邊,然後恢複了原本平靜的表情:“好,什麼事?講。”
“你……你還是先講講你自己吧?怎麼着?你還能近視?”
“這平光鏡,防藍光的。”
“那帶着有什麼用,又麻煩……”
“您老别管東管西的了行嗎?安安心心回去養老去。”
“嘿,今兒個我就要在這管着了,把眼鏡摘了講話。”
“啧……”羅牧沒有理會,隻是在電腦上切了個屏繼續敲敲打打起來。
“幹什麼呢這麼忙?我……”那老頭往筆記本屏幕探了探腦袋,扭着頭看着羅牧正編輯的一段文字,不自覺跟着念了出來:“朱老又跑出來了,你們快點來——你這小兔崽子!我……”那老頭說着便要去揪羅牧耳朵,卻又被羅牧用手攔下。
“哎哎哎,老師,公共場所禁止喧嘩……”
羅牧和那老頭大概掰扯了二十分鐘,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就闖了進來,強行将那老頭拉走,送上了救護車,但那老頭像是習慣了一樣,沒有反抗也沒有順從,隻是被他們拖着地面離開了咖啡館。
咖啡館稍微騷動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複以往的平靜。羅牧抿了一口有些涼掉的摩卡,隻是深吸了一口氣,繼續把注意力放到了電腦屏幕上。
但說是這樣,卻難免地因為方才的事陷入回憶中。
那老頭是他的幻術老師朱鎮,現在73了,目前住在精神病院……雖說他想跑出來就能像剛才一樣随便出來就是的了。
大概是八歲起羅牧便跟着他學習幻術,現在這性子多半也是學他的。
按理來說,羅牧資質普普通通,不應該被那人從大街上看中……或者說幻術這種東西的資質就不是能被随便看中的。
因此,要追溯羅牧為什麼要學習幻術,還得回憶更深處的東西。
羅牧5歲那年,在大街上被一夥人販子拐跑了,被蒙在麻袋裡在一輛面包車的後備箱颠了許久後,被關在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很久沒有見過太陽。
他們每天都會送做好的飯菜來确保他不被餓死,就這麼持續了三個月。按理來說他不該待整整三個月,但恰巧當時那夥人販子在避風頭,好不容易找到賣家又遲遲沒有找到交接時間與地點,便隻能這樣晾着。
那時的羅牧,每天還在思考着如何乘着他們來送飯的時候逃出去,小小的腦袋裡裝滿了曾看過的英雄故事,渴望着也成為那樣的“傳奇”。
然後有一天,恰巧是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天,沒有人來送飯。
他認為隻是偶然,也許是他們遇到什麼事情了,隻要多等一會時機總會到來的……雖然在那之前必須先吃飯,現在已經餓得有些沒力氣了。
然後第二天,還是沒有人來送飯。
他開始後悔起來,甚至堅信他們中有人會讀心術,知道自己要逃所以故意不給他送飯。
再然後,第三天,第四天……
那扇門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之後羅牧知道,是他們落網了。
但同時,知道自己所在地的幾人畏罪潛逃的過程中因為車輛打滑導緻摔落山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了。
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來救他。
最開始的地下室還是有個小燈泡,但大概是那扇門沒有被打開後第二天便再也沒有亮過,似乎是因為沒交電費。
而在幾乎絕對無光的環境下,視線變得不再重要,他開始依賴起其他感官。
舔着潮濕的牆壁作為水源,啃着地下室的老鼠作為食物。日後回憶起來,果然是覺得奇怪——為什麼那些東西像是吃不完一樣。
大約一年後,那扇門被人緩緩打開。
那是前來清理出租房的房東,打着個手電筒照射着陰暗的地下室,現在才來似乎是因為之前那夥人交了一年的房租,還特意警告過在這期間内不要來打擾他們,就算他們不在家。
然後,那人很快就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裡,骨瘦如柴滿臉是血,正啃着一隻老鼠的羅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