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鸾仰視着眼前人,依稀從陰影裡辨認出此人是謝硯,看不清他的眸光,卻覺得同逆光陰影一般陰沉。
真是未曾料到,病倒的人也能這般疾步如飛,當場就抓她個正着。
她的心陡然一顫,接着開始在胸腔内如擂鼓。
薛奉鸾有一瞬的恍惚,也不知自己為何心虛,明明裝模作樣下套的人是他。
“薛小姐怎會在此,是茯苓和天冬沒照顧好你嗎?”再無溫柔和煦的笑意,那話語凜意十足,分明就是在審囚犯。
“囚犯”緊蹙秀眉,她不知該如何質問。
謝硯救她一命為真,即便如此,他的話再如何冠冕堂皇,可他軟禁她也為真。
眼看二人僵持,黃連在謝硯身後默不作聲,而半夏則是迎上來扶住她的手。
“我送您回去吧。”
看似半夏是在攙扶,實則近乎拉拽。
薛奉鸾固執地立于原地,就好似她的雙足嵌入地裡,半夏眼見拉她不動,焦急的目光在薛奉鸾和她家少爺間來回流轉。
謝硯輕咳兩聲,柔聲道:“看來薛小姐有事要問某,某定知無不言,進來說吧。”
薛奉鸾遲疑一瞬,還是擡腳上階,半夏緊跟在她身後,神情滿是擔憂。
屋内火光通明,謝硯于主座,身子斜倚椅背,半夏為她二人各上了一盞熱茶,又拿來一塊白狐皮做的毯子蓋在謝硯身上。
謝硯不疾不徐用碗蓋撇去浮葉,輕抿了一口才開口:“薛小姐想問便問吧。”
薛奉鸾本就無心品茶,她已思量許久,便開門見山:“謝公子是懷疑,我不是真的薛奉鸾?”
謝硯放茶盞的動作一滞,陰着臉目不轉睛地看着它,突然喉間溢出笑聲:“姑娘為何這麼問?”
一旁的半夏與黃連将頭埋得不能再低,而薛奉鸾也突覺瘆得慌。
但她又非謝家人,大不了便被謝硯趕走,再差也不過将她投入江中喂魚。
“公子何必裝傻呢,明知我在門外偷聽,卻還裝作若無其事。”
她算是明了先前心頭總是隐隐感到的怪異是從何而來,謝硯看着溫潤和煦,總覺是皮笑肉不笑,天天裝成這樣竟一點不累嗎?
怪不得身體抱恙。
謝硯不知她在暗暗腹诽心謗,曲起手指托腮看她:“姑娘果然大膽。”
“知無不言?”薛奉鸾才沒耐心同他你來我往的周旋。
“不錯,”謝硯正襟危坐,“謝薛兩家既已退親,薛小姐有何理由來江陵呢?”
薛奉鸾簡直要被氣笑:“除了聯姻,我就不能有别的原因能來嗎,還是你謝家也設了買路錢?”
半夏忙上前将茶碗端到她跟前:“薛小姐切勿動怒,少爺也是出于好心……”
薛奉鸾奪過茶盞,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驚呆了半夏,看呆了黃連。
她隻覺委屈,這一路被叛軍下獄、又遇水匪劫人,不是為了跑到江陵給謝硯自證身份的。
真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謝硯竟是脾氣如此古怪,如果自己真嫁過來,還不得被逼得瘋魔。
如此說來,還是要感謝謝硯不娶之恩!
“那世道如此亂,你一個女子是怎麼從白湖來到這裡的,”黃連走上前來,一副理論狀,“薛家不可能給千金穿那樣的衣服吧。”
“半夏不是說我身上有過所嗎?那你說我會是哪來的,為何随身帶着它?”
黃連不知如何作答,後退不再說話,卻撇着嘴,很是不服氣。
“好了,”謝硯這才下令終止這場鬧劇,“既然姑娘說你是薛小姐,那便是薛小姐吧。”
謝硯這話倒像是根本不信她,惹得她心下無語。
她居然會相信謝家公子如同外表這樣看着人模人樣。
薛奉鸾冷哼一聲:“從前聽家母說我将來的夫君是光風霁月的人物,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光風霁月?”謝硯皺起劍眉,眯起眸子,似乎在疑惑這詞同他有何幹系。
半夏黃連對視一眼,埋下頭緊閉雙唇。
謝硯沉吟良久,臉上竟是愉快神情:“薛伯母真是高看我啊。”
這人竟不再用“某”自稱,順耳多了。
薛奉鸾不想在意,亦不想再多費口舌,反倒是站起身:“既然公子不信我,多說無異,我會告辭的。”
“難道你不想知曉謝家為何退親嗎?”
剛踏出門檻,她便被謝硯叫住。
她有些茫然的回身看向他,卻發現這人眼中竟帶着隐隐的興奮與懇求,讓她覺得若是她說不想,這人下一瞬就會闆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