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走後,她方才開口:“半夏姑娘,你們謝家的賬本,我來看着實不妥。”
半夏聞言,看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頓嚴肅道:“小姐,你要明白,少爺既然說你是他的義妹,至少在謝府轄内,你的身份便已定了。”
薛奉鸾大驚,那日隻以為謝硯為她解圍随口一說,沒想到他竟是真心認定了。
可她依然将自己歸于他的羽翼之外。
她不姓謝,與謝家毫無關聯,她是薛奉鸾,是白湖鎮的薛家女。
這個人憑何自說自話,就成了自己的義兄。
半夏将賬本攤開挪到她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像是符咒攏回她的神思。
“貢茶三百二十石……”這些字她倒是都認得,無意識念叨出聲,下一刻便覺不妥,看向半夏。
半夏的眼神無喜無悲,純粹得有些可怕。
她不敢再看了。
于是低頭又看向賬本,想到半夏的凝視,又将其合上歸還。
半夏不再将它推過來,而是自顧自地看着。
薛奉鸾心有餘悸,但對方才的匆匆一瞥有一絲記憶。
她識文斷字,自然認得寫的是什麼,但内容多以計數為主,她未學過籌算,對其毫無頭緒。
半夏既沒邀請她一同審閱,她也不自讨沒趣,出門去了。
一跨出門檻,便被冷氣打了一個激靈,而老錢還在一旁不知清點着什麼。
她心念一動,此處乃是偏僻城郊,說不定姐姐曾經過這。
薛奉鸾走上前去,拍了拍老錢,正在忙碌的人見是她,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笑臉相迎。
“小的可是招待得不仔細?小姐可是缺了什麼,短了什麼?”
薛奉鸾忙安撫微笑:“我有一事想問一問錢管事。”
她早已看出此人便是這莊子上的管事。
錢管事依舊是笑呵呵的模樣:“小姐客氣了。”
“前幾月裡,錢管事可見過送嫁隊伍或是穿着紅嫁衣的女子?”
此話一出,錢管事嵌在臉上的笑容變了又變,薛奉鸾深知他定然是知曉什麼内情。
“您若是知曉什麼,請定要告知我,此人極為重要。”她真誠地懇求。
錢管事臉色煞白,環顧四周,壓低聲音:“此事倒不是不能說,隻是懸得很。”
這一下勾起薛奉鸾的興趣,本來對他故意賣關子不耐煩,可看他的神情不像作假。
“懸在何處?”她有些急切了。
若是姐姐不好……
薛奉鸾不敢再想下去。
錢管事咽了口唾沫:“先前我還真見過,剛好能對上小姐說的前幾月,當時我要去城内找少爺報賬,夜間在林中見一新娘站在喜轎前,四周空無一人,實在滲人,我後來還做了場法事驅邪呢。”
“您還記得别的嗎?”薛奉鸾的架勢,像是下一秒便要揪起錢管事的衣襟。
“别的,别的,”錢管事吓得往後縮了縮,“當時實在是暗,我是借着月光所見,不然不會認為是撞鬼,隻記得喜轎頂上站着一直烏鴉,我才吓得慌不擇路。”
烏鴉?
那是喜鵲!
薛奉鸾還記得購置喜轎時,母親特意叮囑工匠在頂上置一木雕喜鵲,保姐姐平安嫁入賀家。
可她從另一側看,那喜鵲便成了烏鴉。
由錢管事所言,此人定是姐姐無疑。
“錢管事是在何處見到的?”她問道。
錢管事想了想:“後來我沒多久便逃入城中,定是附近的林子罷。”
薛奉鸾實在是高興,姐姐的蹤迹總算有了眉目,不枉費她這些時日為此輾轉反側。
依錢管事所言,當時隻剩姐姐一人,以她對姐姐的了解,人定然還在這周邊徘徊。
記起錯看的面容,她無可遏制地想要回去尋人。
半夏查完賬後,問薛奉鸾是否還要在此逗留,她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二人很快踏上回程的路。
她無心觀賞窗外,半夏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樣子,時不時投來關切的眼神。
馬車卻掉了鍊子,突然停下,不等薛奉鸾向外張望,馬夫便朝車内喊道:
“小姐、姑娘,這路間有一人擋道。”
薛奉鸾出去查看情況,卻見一人破爛褴褛,渾身沾着血,奄奄一息地躺在正中。
她也不等馬凳了,直接下去查看。
不曾想,此人的面孔竟如此熟悉。
他便是數月前離開江陵的聶從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