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賀家太公聞言,兩片緊貼的髭須不停顫動着,良久才睥着薛奉鸾:“你說的是誰?”
“自然是賀公子的妹妹,賀照。”薛奉鸾的聲音不大,卻好似在整個屋裡震蕩。
“賀照?”“賀照?”
祠堂裡的人面面相觑、交頭接耳,像是第一次聽聞這個名字一般。
無人理睬的賀夫人起身,手捏着手絹按在胸口:“小照畢竟是女子,怎可如均兒一般執掌家族?”
薛奉鸾有些不明白了,賀夫人自己是女子,竟不能體恤女兒的處境嗎?
這一點同自己的母親真是頗為相似。
正因如此,她隻能另辟蹊徑:“可若是賀公子有才能,賀家太公為何不直接放權與主家呢?”
賀夫人頓時啞口無言,擡起手絹輕捂着唇,黑油的瞳仁求救似的看着端坐于主座的人。
賀太公震了震喉嚨中的渾濁,拖着長長的低聲,突然一聲怒喝:“放肆!”
這一句令在場之人都噤聲垂頭,除了兩位客人。
薛奉鸾的視線掃過周圍的人,他們如同一座座雕像。
她忍不住側目看了看謝硯,竟發現初見時的那雕像是那樣和藹可親。
“薛小姐,”賀夫人在一片寂靜中出聲,“這畢竟是賀家家事,你來摻和實在是不妥。”
薛奉鸾聞言歪頭飽含冷意地看着她,攤開手掌擡手停在謝硯胸前:“這人難道就是賀家人了?”
賀夫人的面上一陣冷一陣熱,心虛地瞥向上首,又擡眼看了看薛奉鸾,擠出一個笑來:“這畢竟是太公的決定,我能置喙什麼啊?”
“薛小姐莫要為難嫂嫂了,你也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淑的女兒家,要知道應邀而來是客,那不請自來是……”坐在左側中的一個中年男子為賀夫人仗義執言。
薛奉鸾自然聽出他話中的暗諷之意,慵懶地一轉頭看着他,将他從上至下打量一遍,而後輕嗤一聲:
“那就要讓世伯失望了,這是家母期盼的做派,但我可學不來,既不明理也不賢惠,姐姐亦是如此。”
那男子半晌說不出話來,像是噎了兩個鐵秤砣,怒然拂袖,一副不欲與之計較的模樣。
謝硯則是朝周圍的長者作了個揖,像是在為薛奉鸾的冒犯與冒失緻歉。
“各位長輩請謝某前來,不就是為了謝公子的婚事探讨嗎,既然奉鸾這麼說了,我倒是也想出一些法子來。”他一手托着袖子置于腹前,像是真的胸有成竹般。
賀夫人聽見此話,面上一喜,還不等她說話,方才還滿腹怒火的賀公子忙起身:“若是能解我之渴,我定當以禮重謝謝府。”
謝硯垂眸淡淡一笑:“主家之權,就是賀公子婚事的症結所在,薛大小姐不肯嫁,那不如讓渡給賀小姐,這樣皆大歡喜不是嗎?”
薛奉鸾有些驚異地看着他,補充道:“并非讓渡,帝王之位賢能者居之,家主之位賢能者為何不能坐。”
賀均聞言一個暴起蹿到薛奉鸾跟前,掄起拳作勢就要打人。
賀夫人用身軀及全力死命阻攔:“我的兒,你也不看看這是何處!”
一番話似乎喊醒了賀均,他灰心地放下拳,惡狠狠地瞪着薛奉鸾,似是仍是不解氣,便使力推了母親,讓其向後踉跄幾步,差點沒站穩。
“薛家姑娘真是好大的謀算啊,我妹妹定在暗地裡說了不少胡話吧,你這麼樂得幫她。”他咬牙切齒,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後槽牙都要被咬碎了。
“你倒是奇怪,”薛奉鸾蹙眉看他,“方才那話又非我說的,大家公子也欺軟怕硬啊?”
“不是你說的也是你先提的,”賀均猛一轉頭看向謝硯,“還有你,謝公子自己掌管家裡,更是男子,為何幫我妹妹一個女子說話?”
謝硯無辜攤手:“正是因為掌管家中事務,謝某更懂得能者居之的道理。”
賀夫人頭上的發钗被推得勾住了鬓絲,卻仍過來依在兒子身旁,在他耳邊私語:“我們且留他們幾日,待你父親齋戒完畢,諸事便不愁了。”
賀均聞言,凜着一張臉看向二人:“是啊,等父親齋戒完,你們的算盤就落空了。”
“為何不在此解決?”薛奉鸾故作疑惑不解,“難道賀世伯的面子大得過賀太公?”
此話一出,上首的人張開兩片髭須:“賀均,你不看看此為何處,真是太過放肆了,即刻便去祠堂跪排位,明日辰時才可離開。”
賀均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恨恨地看了薛奉鸾一眼,但也不敢再造次,隻規規矩矩地鞠躬:“是,老太公,侄孫知錯了。”
說罷,他就如一陣風般離開這裡,賀夫人亦看了看二人,吩咐水菱在此,便心疼地追上兒子。
等他們走遠,賀太公才繼續開口:“謝公子鼎力相助賀家,本該感謝,隻是你說得固然有理,隻是賀家自古以來便無女子掌家的先例,須得從長計議,再者與薛家的婚事是他們那一脈的事,我也無法插手。”
薛奉鸾聽厭了此等冠冕堂皇的話:“賀太公也很是有趣,賀公子不是說了嗎?是我提出的,怎麼功勞全歸了謝硯?無先例就讓賀照開了這個先例,為何不願呢?”
說道最後一句話薛奉鸾特地一字一頓加重語氣,眸子卻細細地看着他們的神情,确如她所料般,他們的神情頓時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