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帶着有些年歲的滄桑,方才仍在指責苗清雨的人群頓時鴉默雀靜。
隻見一年邁老妪拄着拐棍,從人群中顫顫巍巍走出來,站在賀氏母女面前。
薛奉鸾一眼就認出這是那位給謝硯鴿子蛋的老妪,見她步履蹒跚,便上前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這位阿婆,您說您願為苗氏證明?”賀照見她帶着閱曆與沉穩,不由得心生敬佩。
老妪點點頭,因歲月而渾濁的眸子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她朝賀夫人傾身:“夫人,小人與吳苗氏并無親緣,我說的話可否作數?”
賀夫人始料未及,讪笑道:“這是自然。”
“夫人!這不妥啊!”蹲在原地許久不說話的管事突然發聲,“她與吳苗氏同為女子,必定會相互包庇的,她的證詞怎能作數?”
賀照本就對他厭惡至極,見他如此詭辯,更是心生不滿:“依你這話,你與他們也皆為男子,自然也會互相包庇了?”
“小姐勿要曲解小的話中之意,小的隻是、隻是……”不知他是不敢與主家頂嘴還是不會反駁,總之剛嚣張起來的氣焰又滅了,隻剩一點火星使他掙紮,最終卻又什麼也沒說。
被苗清雨指認的有家室的男子上前來:“小姐此言差矣,我們男子向來公正不徇私,女子感情用事,自然常有此類事情發生。”
“你的意思是,你們男子間能互相佐證并未騷擾過苗氏母女,而賀小姐若是相幫苗氏,那便是感情用事偏袒苗氏,一點也不公正?”薛奉鸾抓住他的話柄,切中肯綮。
“不是,不是!”他肉眼可見地慌了神,“小姐們怎麼總是曲解小的們話中之意?我的意思是……”
賀照拂手,頗不耐煩地說:“好了,這些話留着自己說吧,要斷案的是夫人,你們也不必來挑我的事。”
她讓在場的男子一時間敢怒不敢言。
老妪不想多說廢話,隻說:“小的确實常見這些男子去吳苗氏的屋子裡,不過多久便出來了,有時身上大傷小傷都有。”
“您還記得有誰去過嗎?”賀夫人問道。
苗清雨在一旁閉了閉眼,仿若記起了不好的回憶,眼睫處都泛着晶瑩的淚光。
“都去過。”這老妪沒有一絲猶豫,一錘定音,雖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字如千鈞。
賀夫人這下也不能鎮定,整個身子都傾身向前:“都去過?”
老妪不帶任何情緒地點點頭。
人群中有一婦人快步走到老妪身邊:“劉阿婆,你當真見我家男人去尋過吳苗氏嗎,他老實巴交的……”
“是,我親眼所見。”劉阿婆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的話,不給她一絲找補的可能。
那婦人的神色慘白,猶如天塌地陷,整個人向後踉跄了幾步,被她的夫君接住。
“你不要碰我!你這個好色之徒!”那婦人登時破口大罵,“多少年了,你在我跟前裝得老實本分,卻不知你竟早就生了異心!我恨呐!我恨!”
她崩潰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跟前的男人不知所措,想要上手去安慰,卻沒法見縫插針。
“來個人将她帶回去好好休息。”薛奉鸾見她難以控制住情緒,便越過賀照下了令。
畢竟此時在“斷案”,不能讓人“咆哮公堂”,且她情緒失控,還得好好安撫一下才好。
她的丈夫聽聞,便想扛着她離開,誰知她不斷地拍打着,他也無從下手。
“你就不必回去了,既然有嫌疑,那就在此等着吧,”賀照的語氣帶着輕蔑,“有沒有與她相熟的婦人,将她帶回去安撫一番。”
賀照一下令,所有女子一擁而上,将她擁簇着出去了,整個屋子裡隻餘控訴者與證人,以及審判者為女子。
整個莊子上的男子都在此了。
薛奉鸾這才得以細看,下面站着的也有三十幾号人。他們的臉上早就有了細細的皺紋,須髯也泛着白,個個都是上了年紀的模樣。
也難怪如此,畢竟朝廷征兵,留下的也隻會是不年輕力壯的男子。
人一旦上了年紀,就會迷戀年輕,想要找回那份美好,他們的夫人年輕時縱然再容色傾城,現在也是人老珠黃了。
所以,他們觊觎着無人庇護的苗清雨。他們是當真要給她以庇護嗎?或許并非如此。
那些龌龊的心思隻有自己明白,一個守着活寡的女人對他們來說苦難不是苦難,那所謂難以自保的羸弱與不易,于他們而言是為這樣一個年輕有風韻的女子增添趣味的佐料。
他們的體力早就不容許他們報國了,于是他們陰暗地希望那些征夫都戰死,這樣他們就是唯一的幸存者,若是年輕征夫的妻子能跟從他們,更是莫大的榮耀。
争奪苗清雨,是他們向年輕征兵下的戰書,是一個戰利品,是一個美麗的紀念品,至于她是什麼人?
她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