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儀讪讪一笑,視線自他身周遛了一圈,停在馬鞍邊上挂着的水囊。
“墨公子,我有些口渴,現下也餓了,咱們能……吃點東西再走麼?”
“再行半日路程,便是湘江鎮,鎮上有吃食。幹糧,季姑娘怕是吃不慣。”
墨軒擡手,解下水囊輕一抛,水囊自空劃弧。
附近有鎮子。她眼中劃過一絲光亮,接過自空墜落的水囊,笑挂在唇角卻不在心上,“幹糧也成,我不挑食,能填飽肚子就行。”
吃飽才有力氣跑,誰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墨軒斜手向下放在腰間,藍光一閃,掌中便顯出個饅頭遞了過來。
跟着他輕揚手拎着缰繩,斜倚在古松上,長臂環于胸前等着她。
她瞧了眼饅頭,又疑惑看了他一眼。這憑空變饅頭,算了此刻還計較這饅頭從何處來的?
季婉儀咬了口饅頭,剛入口就後悔了,若這饅頭有毒怎麼辦。
虛虛瞧了墨軒一眼,卻見他仍舊還是那張臉,轉念一想,這咬都咬了,總不能當他面再吐出來。
囫囵嚼着冷饅頭,手一擡灌了口水,那水剛入口,自齒間淌過。好涼!手一哆嗦,恨不得将水囊扔了。
她漠然鼓着腮嚼着冷饅頭,一邊豎耳搜刮着。
遠處一陣兒潺潺而過的水聲撫過耳門。她心下一動,怼着那冷饅頭,便是一大口咬去,仰頭忍着寒意将水猛灌了幾口。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激烈嗆咳聲後。
她弓着腰,本應在握在手中的水囊,此刻卻躺在地上。啯啯冒了兩聲,所剩無幾的水,順着壺口淌了出來。
“咳…咳,唉呀,墨公子,這水都灑了。”
季婉儀拔高音量說着,一手拍着胸口,拂去挂在短絨前的水珠,将地上水囊提了起來。
揚了揚水囊,道:“我聽見裡面有水聲,我再去取點水。”
墨軒擡了擡眼皮,“季姑娘還是趕緊吃完,咱們好上路。”
好上路!
吃完好上路。
果然這人就是豺狼請客——沒安好心。
原身什麼命格,是金木水火土樣樣不缺,唯一就缺德?這麼衰,好歹死前吃頓肉也行。
季婉儀苦着臉,一手拿着的那半塊冷饅頭,一手拎着空落落的水囊。
望着冷饅頭,想着好不容易自妖獸手底下熬了過來,又被人擄走。臨死也吃不到一頓熱乎飯,漸漸地胸口處翻湧起憋悶之感,委屈愈演愈烈,眼圈也跟着紅了。
她狠一張口,憤憤咬住那冷饅頭,齒與冷硬的饅頭相锉,倒讓她吃出股嚼骨啖肉之味兒。
仰頭閉眼将那水囊抖了抖,幾滴殘水,順着壺嘴兒“啪嗒啪嗒”落下,連嘴皮兒都潤不濕。
當她垂下手,再睜眼時,恰巧對上那雙幽深的眼,鼻稍輕吸了吸,瞥着嘴。擡手将水囊朝那人一遞,又默不作聲垂下頭去。
過不多時,眼前浮現一骨節分明牽着缰繩的手,自頭頂灌下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
“牽好,在這兒待着。”
她擡頭看去,愣愣地接過了那缰繩。
隻見墨軒步履生風,朝水流聲方向行去。
片刻間,那身影便隐于錯落有緻的松林深處。
季婉儀眨了眨眼,不是吧,這麼簡單。
她探着身子,踮着腳,扯着嗓子一嚷:
“墨軒”
“墨軒”
回應她的,是松林的沉默。
松林間,季婉儀一手拽着缰繩,蹿着步子,往前行去,時不時用匕首在樹上刻下叉。
一路行着,不時扭身用手裡的樹杈子,将足迹與馬蹄印兒掃了去。
不知過了多久,
她停下步子,擡頭望向那遮天蔽日的松林,垂頭看向标記着叉的樹杆,将手往腦門兒“啪”一拍,幹瞪着眼,“怎麼全是叉……”
斜陽将季婉儀身上的溫度,一寸寸帶走。嗚咽作響的寒風灌入袍裡,鼓起那紅鬥篷朝上一掀,逃了去。
她自寒風中打了個觳觫,緩将手環抱胸前,上下摩挲着手臂,縮着脖子埋頭繼續走着。
馬兒輕嘶一聲,打了個響嚏,停了下來。
她頓足扭身回頭,向那黑色鬃毛的馬兒走去。擡手輕揉着那毛絨耳朵,看着它那滴溜溜的大眼睛。
“哎……馬兒,馬兒…要不你帶帶…”路字還沒說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看着那眼裡倒影出的人影,風帽裡露出的那一抹銀色,她揚手将風帽一掀。
馬兒的長睫撲朔一閃,漆黑的瞳裡,縮印着身着紅色大氅的少女,滿頭銀發。
她一把薅過身後長發,垂頭一看,手按耐不住地顫。
怎麼回事。她茫然擡頭,眼裡的慌亂像是迷了路的羊犢,馬兒那黑魆魆的眼,印着她慌亂的臉。
她趔趄着朝後一退,影兒也自後一縮,模糊了五官就像是濛濛一片白霧。
為什麼會一夜白頭,情深不壽,一夜白頭。什麼橋段,連男人都沒有的我,打哪兒來的情傷!
季婉儀一雙眼死死地攥着銀絲,沉浸在這無法接受的事實裡。
遠處寂靜的松林裡,瑩白的雪地上,一道頗為突兀的暗影,或長,或短來回拉扯着,翻湧着。
突然一聲嘶鳴,馬兒一尥蹶子,死命朝前奔去。
奔馳的馬兒将她自前一帶,人便順着斜坡滾了下去。
待她慌亂起身擡頭望去時。不遠處的馬兒一個勁兒地嘶鳴,馬身卻是如石塑般硬在那兒,紮在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