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把她放下了,看她的模樣,是知道自己暫時不會傷害她。就算自己再為了試探,做些過分的舉動,她也不會有什麼反應了,一個淡然處之的人,逗引起來還有什麼樂趣呢。
雖然衣服幹了,傷勢也在痊愈,她依舊冷得像冰,孤月将她安放在床上,護在裡側。自己則熄了燈,躺在了她身邊,聽她呼吸清淺,似是睡着了。
床裡側是一方月洞窗,平素是關着的,孤月愛看風景,自她搬進來,就常開着,紗簾也是拉開的。現在忽然想起,她應該不宜吹風,于是起身,想把它關上,卻一眼看見了躺得端端正正的明霜雪。
月色如水,在她身上灑下泠泠的光影,未拉緊的領口處,鎖骨微陷,露出的皮膚潔白如玉。明明躺着,還是給人端莊自持的感覺。
孤月發起怔來,腦海裡跑出從未想過的東西。人人都将她奉若天神,仿佛她就理所應當該無比強大、無比慈悲,有能力有義務守護着這天下似的。卻不願去想她也會受傷,她也會痛,她也會疲憊。她需要每日每夜、精心修補這結界,于無人處。
她這人溫雅是真,冷淡也是真。對天下是熱忱,對具體的某個人,卻是淡淡的。要怎樣一個人,才會這般無悲無喜,卻處處有情。她竭力守護仙宗,是在守護什麼,她究竟有怎樣一顆心?
夜孤月腦内紛紛擾擾,仔仔細細地将她看了一遍,一會覺得她是一顆可以捂熱的溫潤白玉,一會又覺得她如霜雪般拒人千裡,真是看不透你。
你既然如此嚴防死守,如此懷疑我,為何還要留下我?
不過她要是死了,自己可是最不願看到的,整個仙宗,自己看着最順眼的、最值得看重的,就是她了。
夜孤月覺得,自己是要統治仙宗,保護世人,但首先,要保護她。誰讓她也是世人之一。
她當時還不明白,有句詩叫“已識乾坤大,尤憐草木青”,隻是看着她,覺得,人世間有許多美好都是需要守護的。
她越想越怔,怔怔地關了窗,阖了簾子,滿腦子胡思亂想,在她身邊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明霜雪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身體有些虛浮,靈力還不大穩固,再要半日,就能恢複如初了。
夜孤月趁她迷糊時,端了水喂給她,看她的眼睛一點點睜開,冷清的眸色顯露出來。
坐起的人緩緩掀開眼簾,入目,白瓷碗上一片殷紅,明霜雪忽然臉色大變:“你……!給我喝了什麼?!”
“我的血啊。”夜孤月不以為意道:“以前有人拿我的血視如珍寶,看來它确實是有效的,不能浪費給亂七八糟的人啊。幹嘛這麼大反應?”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麼激動的表情,靜靜欣賞了一會兒。
“你……!你怎麼能……”
明霜雪突然傾身咳了起來,墨發與雪袖偏過去,垂于榻邊,後背随着無聲卻急促的呼吸劇烈起伏。
夜孤月突然意識到她這麼神色劇變,是在抗拒什麼,心裡驟然結冰,将白瓷碗往紅檀木案上一扔,冷笑道:“放心,我就算是魔,給你喝的血也是清白的,玷污不了你。”
夜孤月再不看她,大步轉身出去。殷紅的血滴順着打滾的瓷白碗沿滴落下來,像是一滴血淚。
夜孤月心裡一陣郁結,索性出來看看山看看水,看看落花逐溪流。自己不住排解,生什麼氣,生什麼氣,多大點事,在罪域的時候,丢胳膊丢腿也不是經曆過,何必因為一個人……就因為被嫌棄了下,就這般模樣,那自己不是太掉價了嗎?
雖然這樣想着,還是有一股氣堵在心頭,她丢下手中的一截花枝,準備找個美人排遣排遣心情。
綠漪閣翠竹迎風,好像一排排翻湧的綠浪,玉無痕笑容款款,令人如浴春光。眉眼含笑,氣質溫潤,夜孤月看着他,眼前忽然浮現出明霜雪來,她明白了違和之感在哪了。
明霜雪看似溫雅,卻是長年沒有表情的。隻是她更不易發怒,所以别人不以為她嚴厲。這就是為什麼她看起來随和又拒人千裡的原因了。
玉無痕道:“月尊,閑逛到此處嗎?”
看見她腕上纏着一截白绫,語帶關切:“是誅魔時劃傷的?我這裡有些靈藥。”
說罷便要親自去拿。
夜孤月回過神,動了下袖子,遮住白绫,道:“不必了,等我需要了再向你讨。”
她喊住玉尊:“好像你們都在忙,隻我一個閑人。我昨天看明霜雪氣色不大好,她在忙什麼?”
玉無痕訝異了,他還是第一次将“氣色”二字跟明尊挂鈎。玉無痕引她在梅花溪旁的小亭坐下,為她斟了一杯淡青色果酒。
夜孤月端了青玉酒杯,道:“她是不是在護持結界?我在想,我既然身為尊主,能不能也幫點忙?”
“這恐怕幫不上。”玉無痕笑道:“護世結界是元初之神所布。維系結界的天雷,隻有脫凡之境的世尊能召引。”
天道淨化之雷,非尋常雷電可比。
夜孤月震驚道:“那這結界豈不是隻有她能修補?”
“自然。”
夜孤月頓覺十分不合理,放下杯子,道:“這是怎麼回事,這麼關系重大的結界,竟然沒有其他修補之法?”
玉無痕道:“那要問元初之神了。”
夜孤月皺眉:“看來神的意思是讓世人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