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覆面色更沉,捏着勺柄,心想,昨夜她病得昏沉沉的,如小獸一般縮在他懷裡嗚咽,倒更乖一些。
那時他一勺一勺給她喂藥,她睡着了卻還能感覺到苦,隻是皺眉躲開,将臉往他懷裡埋,以至于不少湯藥都灑到了他衣襟上,喂藥頗廢了一番功夫,但他絲毫不覺得麻煩,隻覺得心裡軟成水。
哪裡像現在,醒了之後對他又疏離又警惕。
又想到昨夜太醫說她心緒郁結、思慮甚重,吳覆的面色更寒了。
她真是好得很,之前明明在吳軍大營中,偏偏不與他相認,反而甘願去做徐方士的随侍去伺候人,又費盡心思地從重重看管下帶着雲心逃走,前前後後這些事,也不知多麼勞心勞力。八成就是從那時埋下了病根,到昨夜才發作起來。
若是早些與他相認,他哪裡舍得讓她吃這些苦。
想到這裡,眸色微沉,偏她現在這樣子,燒得面色蒼白,還是又警惕又疏離地盯着他。
吳覆真恨不得一擡手就強行把她抱在懷裡,讓她動彈不得,看她還能怎麼疏遠他。
但終究還是克制住了,想起昨夜她燒得昏沉沉、隻能縮在自己懷裡低聲嗚咽的樣子,吳覆沉沉的面色終于稍稍緩解,卻還是舉着勺子湊近了她嘴邊,聲音沉沉,帶着命令之意,“喝藥。”
樓月看他舉着勺子半晌手臂都一動不動的,隻是眸色沉沉,靜靜地看着她,那意思分明就是——她若不就着他的手喝下藥的話,這勺子就不會挪開了。
她有心想賭氣不喝,反正舉着勺子手累的人又不是她自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但轉念一想他身軀這樣矯健精悍,别說舉個勺子了,就是拿刀捉槍半晌不動都不在話下。
便覺得自己這賭氣的舉動有些幼稚,微微張開嘴,将這勺藥喝了。
剛咽下去一勺,下一勺又湊近了她唇邊。于是樓月就這麼一勺一勺地被吳覆喂了一整碗藥。
喝了藥後,吳覆從食盒裡取出一盞蜂蜜水端過來,樓月嘴裡正苦得厲害,接過蜂蜜水雙手捧着,小口小口地慢慢喝,解着嘴裡的苦澀。
見她将一盞蜂蜜水喝完了,吳覆從她手中接過空盞,見她神色又透出倦倦的意思,便道:“困了就睡吧。”
樓月确實困了,或許這湯藥有助眠的功效,或許是風寒未好精神疲憊,樓月眼皮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要阖上。
但她強撐着困意,盯着吳覆,片刻後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好像恨不得坐在床邊把她盯到天荒地老,她忍不住提出要求:“你能不能出去?你坐旁邊我睡不着。”
吳覆:…………
他面色又沉,看了樓月幾息,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出了屏風。
聽見他腳步遠了,樓月這才躺了下來,湯藥生效,她很快又睡着了。
這一睡十分黑甜,半途中也不知是什麼時辰,被吳覆撈起來又喂了一碗湯藥,喂了藥後,他好像将她在懷裡抱了很久,他懷抱堅實又溫暖,更兼他的大手也輕輕撫着她的脊背,令她覺得十分舒服,于是一點都沒有醒來的意思,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中。
……
次日清晨,王帳外的空地上,吳覆負手站着,衆将穿甲站在下首,議事還未開始,吳覆卻讓親衛将軍林山上前。
林山得令,立刻禀報道:“自撤離原州城起,軍中便有怨言,末将已查清怨言乃張偏将所傳。”
吳覆目光冷漠陰沉,掃過衆将,“這怨言,諸位可聽說了?”
衆将唯唯,在吳覆的威壓下,如何敢說話,這怨言他們自然是聽說了的,張偏将出身大族張氏,張氏如今的族長正是張相國,文臣之首,權勢赫赫。因此張偏将往日裡宴請衆将時,衆将也都給個面子常去來往。難免就聽到張偏将對君上的怨言,說什麼撤離原州城如此匆匆,莫非君上受了重傷,難以支撐?又說君上萬一不幸殡天、又無子嗣,吳國少不了依仗張相國支撐之類的。
說來此番匆匆撤離原州城,衆将确實不解,再加上君上前日忽然離營,不見蹤影,昨日又忽然暫停拔營,避不理事,實在奇怪。因此真有人私下揣度莫非君上受了重傷,不好露面,一時軍心浮動。但此刻見君上威嚴冷漠地站在那裡,哪裡有半點重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