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木青莳如果知道沈情此刻的想法，大概會吐血，他真的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他如今發問，隻是因為他現在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實在沒有頭緒，想問問沈情那邊的狀況。

風輕輕吹過，閃着幽光的花海随着浮動，淌出一片熒色的波浪。

沈情搖了搖頭。

他沒有撒謊，蓮笙确實什麼都沒說，來了就要帶他走，這沒什麼好隐瞞的，隻是他當時确實動了去魔域的心。

耳邊隻有植物枝葉嘩啦嘩啦的聲音，沈情沒有聽到木青莳的回答，心裡開始打鼓，于是擡起頭偷偷想看木青莳的表情。

卻沒想到被逮了個正着，那人正在看着他。

四目相對，沈情心中的不安慢慢溢出，他舔舔唇，然而下一秒卻從那對清冷的眸子裡看出了笑意。

木青莳看着小徒弟傻乎乎的樣子，心中忍不住發笑。他方在夢裡對着面前的小傻子哭了一頓，又是心碎又是害怕，還扯着衣袖求他别走……

一回想起來就羞恥得頭皮發麻。

然而回歸現實，沈情還是那個需要着他的小孩子。

這樣的認知使他稍稍挽回了一絲在夢中丢掉的臉，身為師父的責任感也油然而生。

“走吧，這裡風吹得涼。”他淡淡道：“我送你回房。”

***

這裡離住處很近，不需要蒼鸾，于是在山路石階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慢吞吞地往回走。

“師尊。”沈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嗯？”木青莳停下腳步，回過頭靠在一塊大石頭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氣。

沈情這一路上欲言又止，此刻看上去還在猶豫着，木青莳也不急，就這樣等着他，隻見他最後下定決心一般地咬咬唇，問：“師尊……”他頓了頓，“可曾後悔收我做徒弟？”

沈情低下頭，話出口的瞬間他竟然紅了眼圈。

他終于問出口了，今日既然選擇了留在暮蒼山，他便是決定了再相信一次，從此以後不管什麼樣的未來，什麼樣的結果，他都不會後悔。

可是這個問題萦繞在他心頭太久了，讓他在每個不眠的夜晚輾轉反側，讓他在乘戟面前永遠擡不起頭，讓他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

也想要師尊的笑，想要他的誇獎，想要他回眸一瞬的溫柔。

更想要知道，師尊為什麼，不喜歡他。

木青莳怔愣了一瞬，沒想到沈情會問這種問題。

原主記憶裡的沈情，乖巧，堅強，認真，可愛，笑起來彎彎的眼角，無論何時都星子一樣明亮的眼眸，面對弱者時亦顯露出悲憫的樣子……

在原主寡淡回憶裡滿溢的，隻有安靜的、緩緩流淌的暖。面對沈情，木青莳感覺到的，隻有喜愛和欣賞。

哪怕是面對那雙血眸中的恨意與寂寥，撲面而來的也隻有内疚和心疼。

事情真的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嗎？

他站直了身子，輕輕呼出一口氣。

“當然沒有。”

“我做任何事情，都不會後悔。”

沈情的手攥成了拳頭微微顫抖着，他仰頭望向面前的男人。

少年漆黑的瞳仁裡盛着皎白的月，微光潋滟。

木青莳卻想起挖丹那夜少年眼中的悲傷，他定了定心神，正色道：“沈情，這世上千萬種可能——”

“我永遠不會害你。”

沈情沒有說話，抿緊了蒼白的唇。

這個人說：我永遠不會害你。

少年一顆心，倏地收緊了。

兩顆病秧子一路搖一路晃地飄回了沈情住處。

住處在一片竹林後面，離木青莳住的地方很近。淩塵台上人少，最不缺的就是空屋，沈情和乘戟一人一間屋子，一個在東邊，一個在西邊，中間還隔着一間，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木青莳這些天也發現了，這兩個弟子之間十分不對付。

将沈情送到門口，木青莳沒打算進去，他轉悠了這麼一大圈，疲累得要命，心結暫時散了大半，身體上的疲憊就更加明顯，隻想着趕緊回去休息。

沈情行禮告了别，臨到進門時卻停住了，回眸看向木青莳。

月色下的岚塵仙尊身姿挺拔，依舊是慣來那副清清冷冷的神情，霜白衣袍更顯脫塵，好像世間萬物都與他無甚幹系。

這樣子分明和以前沒什麼不同，可他今晚眼底的笑意，說“我永遠不會害你”時的認真，又與平時那麼的不同。

或許他以後也可以像乘戟一樣，得到這個人真正的愛護……

不管為什麼，他都希望這是真的，如果這是夢，那就永不醒來。

木青莳看着少年停在門口的身影，歪頭想了一下，心中了然。

想必沈情還是為白天的事情害怕，不敢自己呆着。

今日份唾棄對象終于從原主變成了魔尊，木青莳認命的擡腳走向沈情。

沈情看着對方逐漸靠近的身影，心中訝異，睜大了眼睛。

那人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見他不動，便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雕花木門。

沈情終于會意，猶豫了一下看上去有點羞赧，“吱呀”一聲，将門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