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柏舟心頭萦繞着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披了衣服往門外跑去,看到的就是沈松筠挂在府衙門梁上的影子。
府裡的小厮被吓得直往外跑,吱呀一聲打開了大門。
晨陽升起,打在沈松筠的身體上,投下一個陰影,陰影裡是失魂落魄的安旭。
謝柏舟說到這裡的時候笑了,那笑苦得發澀,道:“夕花鎮死了六個人,他們是自己了斷在清風崗的。帶給他們最後希望的松筠死了,他們便也活不下去了。”
“後來就是你們所見了,清風崗夜夜傳來哭聲,才有人去暮蒼山請了仙君,可他們來了以後到處走走看看,做了做法便說沒什麼異常。”
木青莳歎息一聲,問:“那你可還記得他們有什麼特征嗎?”
謝柏舟想了想,道:“他們腰間都有一柄短刃。”
她在空中畫了幾筆,“上面有這樣的花紋。”
木青莳覺得眼熟,他在……
他在明正堂見過這短刃!當時正挂在周持芳弟子的身上。
***
回到安府的時候,天色已晚。
沈情急匆匆地迎上來,隻見木青莳神色稍顯凝重。
“師尊——”
木青莳沖沈情微微一笑,那笑容勉強,酉時已快到了,木青莳來不及和沈情交代來龍去脈,隻好粗略地講了一下。
沈情聽完也沉默了,這實在不是一件能讓人輕松得起來的事情,而且他覺得師尊沒有把真正令他煩心的那一部分講出來。
他感覺到師尊好像……在害怕。
木青莳想着事情,整個人便不自覺地變得嚴肅起來,屋子裡一時間靜得隻剩下了呼吸聲。
沈情有些擔憂,若在以往,木青莳定會問問他和乘戟的看法對策,然後再一一評判。
可現下那人皺眉沉思着,輕輕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麼。
岚塵仙尊是這樣的,永遠難以捉摸,沉默寡言,像是天邊高懸的月,他無法靠近,隻好日複一日的望着。
“你們兩個先去外面起陣。”過了許久,木青莳終于開口,他俯身将安旭身上的被子蓋好。“今晚……”他猶豫着,盯着安旭略顯灰敗的臉沉默了一會,轉身牽起了沈情的手,少年渾身一僵卻沒有掙脫。
指尖在手心上劃過,所掠之處留下一道銀色的痕迹緊接着又消失不見,是一道稍顯複雜的符。
“夜裡如遇險情催動它,”他說着轉身執起乘戟的手,邊畫邊解釋道:“這天罡結界可護你們周全,無論遇到什麼都無須害怕,萬事有我。”
木青莳說話的樣子很認真,聲音裡擁有着讓人心安的力量,那雙眼睛無阻無隔的望向沈情,澄明甯靜。
掌心靈流早已不見蹤迹,沈情以往總覺得與師尊之間隔閡頗深,對方投來的眼神總是帶着些難以親近的疏離,那人總是孤身一人來去匆匆,面對他的時候也是嚴厲居多。
如今對着這雙眼睛,他才猛然發覺正是這個人,無論何時遇到何事,都會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他在那裡,就讓人覺得萬事都有了倚仗。
倚仗……
木青莳的目光在沈情身上停頓一瞬又轉向乘戟,不放心地補充道:“夜裡以困住那鬼祟為目的,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出殺招。”
乘戟殺氣太重,安府的女鬼本身并不算兇煞,他若是下手沒了輕重,那女鬼免不了灰飛煙滅的命運。
木青莳凝視着青年的眼睛,青年與他對視片刻,道:“弟子謹遵師命。”
又是這樣。
沈情抿了抿唇别過頭去盯着掌心,餘光裡木青莳正在叮囑乘戟,這名義上的師兄好像一直以來就更容易得到師尊的重視。
他不懂這是為什麼。
叮囑完乘戟,木青莳轉身揉了揉額角,面上浮現出一絲疲憊,低聲道:“都去準備吧。”
夜很快便來了。
靜夜無聲,連風都隐匿了蹤迹。沈情負責啟動捉住鬼祟的靈陣,獨處的時光總顯得格外漫長,他百無聊賴地拿出那把巨大的重劍,修剪起了門口的雜草。
太雜太亂了,亂得不像安府這樣的大戶人家。
屋檐上的引魂鈴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
沈情眸光一寒,腳下步伐飄逸。剛剛用來割草的金色重劍流光溢彩懸在他的前方,地面上金光四起瞬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光圈。
一團黑色的霧氣漸漸顯形,在陣中左沖右撞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沈情提劍一躍而起,重劍飛至困住黑霧的光圈的中央,散發出源源不斷的靈力,隻見光圈越縮越小,終于黑霧消散,顯出一個瘦弱的少女。
少女跌坐在地上,半透明的身軀不斷的顫抖着,似是怕極。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向着沈情的方向膝行了兩步。
“仙君,仙君!”她哀哀地開口,竟是直直磕了個頭伏在地上,祈求道:“仙君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吧!”
沈情一驚,剛想上前問個明白,地面上原本困住少女的靈陣忽然紅光大作,像是被烈焰燒灼一般轉眼間燃盡,那少女的表情霎時驚恐地扭曲起來,整個人抖得像是篩糠,驚道:“不!不!不要!”
黑色的濁氣從地上憑空生出,絲絲縷縷形成了一個沈情看不懂的符咒,他舉起劍剛想劈下去,隻感到身邊掠過一陣草木香氣的風,耳畔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沈情,帶走那……”木青莳猶豫了一瞬,看了看那半透明的女鬼,道:“帶走那女孩,别傷她。”
說罷,昭世破風而出,直直地沖進濁氣中。
“師尊!”沈情将那女孩收進星辰鎖裡,提劍便想上前相助。
木青莳餘光瞄到沈情,大聲阻止道:“你退後,保護好自己!”
他本以為聚祟陣設在了祟引身上,卻不成想竟是在那女孩身上。
如此巧思,費盡周折,倒是難為這背後之人了。他感受着這濁氣中那一絲熟悉的靈氣,回想起謝柏舟的話,心中寒意漸盛。
這陣非他不能破,這仇也非他不能報。
他心中無端冒出一股巨大的失望,幾乎化成了實感讓他感到口中發苦,忍不住冷笑道:“師兄,都這時候了,你還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