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難過，”裴聲的聲音發悶，又一次将他的手推開，“我沒事。我隻是覺得很困惑。”

他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賀停瀾：“如果我沒有意會錯的話，賀先生是喜歡我嗎？”

賀停瀾的心髒重重一沉，他的臉上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煎熬而甜蜜的神色。

他已經下定決心，從此刻開始不要有任何隐瞞，所以他鄭重地、用一種毫無保留的口吻說着：“沒錯。裴聲，我是因為愛慕你，才如此渴望靠近你。”

但裴聲移開了視線，他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

賀停瀾并不催促他回答，裴聲的冷靜也讓他鎮定下來，他後退了一點，為裴聲留下足夠的空間。盡管已經心急如焚，他仍壓抑着為自己說話的欲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聲開了口。

“賀先生，我感激你能夠看到我，這讓我覺得我以前的表演是有價值的。我也非常感激你給了我這麼多幫助，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物質上的，都對我意義深遠。”

賀停瀾微微放松眉心。

可裴聲閉了閉眼，用稍快的語速接着說道：“這部電影的拍攝還沒有進入最重要的階段，一切都還來得及，你想要換人的話，我這邊沒有任何異議。如果你依舊信賴我的表演，願意将你母親的作品交給我來演繹，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但沒有你的青睐，我不可能擁有重頭開始的機會，我絕對不可能像這樣站在這裡，所以我會放棄片酬。經紀公司那邊，我會全力賠償。”

室内一片冷寂。

隔了好幾秒，賀停瀾才有些無奈地開口道：“裴聲，别把我想那麼壞。為什麼要跟我撇清關系？”

“是我做得不對。”他仍舊無比自責，然而他從來都很擅長消化難題，立刻誠摯地請求着，“但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你需要彌補什麼呢？”裴聲微笑着問，仿佛這問題毫無根據。

賀停瀾一時沒明白裴聲的意思，他如同一個從未嘗過情愛滋味的少年，天真而殷切地承諾着：“是我欺騙了你，我就該為此負責。你受到的情感傷害，我一定會完全補償。”

但裴聲突然擡起手按住了心髒的位置，像是感受到了那裡劇烈的情感波動。

“你沒事嗎？”賀停瀾着急地看着他的手。

裴聲立刻搖起了頭，不希望他再靠近自己。

于是賀停瀾站定，隻用着如今已經藏不住的滿腔愛戀深深凝視着他。

不知怎麼的，裴聲被這樣的目光刺激到了。

毫無疑問，之前見到的賀停瀾都是一副溫文爾雅、沒有一絲破綻的模樣，今天的他流露出了很多不一樣的情緒。裴聲完全能夠體會到，他的急切都是因為喜歡裴聲，擔心裴聲難過。

是啊，裴聲因為他的話而動搖了。可是正因為這樣，裴聲才感到如此的痛苦！

一股無名火燒灼起心髒，他忽然就有些不管不顧了起來：“你可以用投資人的身份靠近我，也可以用編劇加投資人的身份，偏偏隐藏投資人的身份，是因為你也知道在這個圈子裡它意味着什麼吧。”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不希望我有負擔，擔心告訴我之後，我會主動跟你保持距離，這些都可以理解。”

他眼睛瞪着餐桌，避開賀停瀾的視線，一刻不停地說了下去：“所以我完全可以不在意你的隐瞞，也不會怪你。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補償，因為我知道你抱着無害的想法，更何況你什麼壞事也沒對我做，你對我做了一大堆好事。”

“我隻是！”他控制不住地有點發抖，頓時捏緊了自己的拳頭，“我隻是讨厭我自己，隻是跟你說了幾句話，就完全把内心深處的自己暴露了出去！我後悔我們之間有了太深入的交流。”

他想要努力克制，但雙肩的顫抖卻愈發明顯，連聲音都幾乎要開始打顫：“你現在完全知道我的一切了，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甚至你一開始就了解我的全部！而我，我那麼卑微可憐，覺得被你理解了被你安慰了，就那麼感動，就那麼感激，那麼仰慕你。”

“這不公平。”裴聲一下子坐了下去，他抱住自己的手臂，低下頭，聲音也輕了很多，“這完全是不平等的地位。而我已經分不清，我有過的美好的感覺是不是也變成了錯覺。”

“賀先生，你現在明白了嗎？無論你現在再怎麼表達你的喜歡，我都隻能将其理解為一種自上而下的垂憐。”

他此前已經很在意，現在則越發清晰地看到自己與賀停瀾之間的差距。天平一直是傾斜的，所有東西都順服地從高處滑到他這兒來，他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和權利。

誰知那是否僅僅是一種上位者的征服。垂手可施的憐憫，無孔不入的照拂，輕風細雨般侵襲了他的心髒，讓他變得柔軟且麻木，直到那心血來潮的愛憐被不經意地随手收回時，他已經深陷其中，聽憑擺布。

他為什麼要再令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呢？

“但不是那樣。”

待他說完，賀停瀾又一次半蹲下去，仰視着他，用最溫柔的聲音向他剖白：“我很抱歉太急切地介入了你的内心世界，讓你誤以為這是一種趁虛而入。我知道你的傷痛，我隻是想要去盡可能地撫慰它，但那不是奪取好感的手段。我隻是不想看你難過。”

他用着最為打動人心的聲線：“裴聲，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嗎？”

他如今已經明悟，終于讀懂了裴聲的情緒，更沒有理由動搖和懷疑自己：“你說這樣的一番話，讓我既感動又羞愧。你說對我有過美好的感覺，我想我還從你的話裡聽出了一點遺憾，你原本也希望跟我變得更親近的，不是嗎？”

他果斷而堅定地握住了裴聲的一隻手，用自己溫暖幹燥的體溫傳遞着真誠的信念：“我們重新開始相處吧，我會毫無保留讓你知道我的一切。”

裴聲禮貌地輕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要。”他說，“我不想再犯第二次錯誤。賀先生，我們就以投資人和演員的身份相處吧，也不要再私下見面了。片酬的事情我會再跟我的經紀公司溝通，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