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裴聲已經從牆壁上滑落,整個人蹲坐在牆角,神經質地顫抖着,雙眼發直,腦子不受控制地閃現着一幕又一幕被攻擊辱罵的場景。
被狂熱的粉絲圍堵他的車,被扔雞蛋,被用最惡毒的話詛咒。
“你自己死了媽關别人什麼事!你怎麼那麼惡毒,你算什麼東西要去毀掉别人的前程?你這個賠錢貨,賤人,廢物!”
“去死吧裴聲,你不是天天說你媽你媽的,那你下去陪她啊!”
“你媽知道你對着所有電視台發瘋嗎,媽剛死就對着記者說頂流是你的愛人,撒泡尿照照鏡子吧,你算什麼東西,被多看兩眼就發情的怪物。你有自知之明嗎?你媽因為你這麼賤都要多下幾層地獄。”
“賤貨,哭哭哭,誰稀罕你那幾滴馬尿,又要去裝可憐嗎?”
“去死去死去死!”
他一次又一次地搬家,卻還是被扒到地址,血淋淋的蟲屍鼠屍被丢進他的家裡。發了無數次律師函,找了無數次警察,他整晚整晚地發呆,一直不敢閉眼。
法律給了他公正,懲罰了幾個罪人,但層出不窮的辱罵和恐吓讓裴聲反複應激,隻有藥物讓他麻木,給他喘息的時機。
但那不已經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嗎?為什麼今天又讓他這麼痛苦?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裴聲姿勢僵硬,一隻手緊緊掐着自己的大腿,可痛感也變得遙遠,有人拿着錘子将殘酷的回憶鑿進他的大腦皮層,他隻能半死不活地接受,清醒着接受。
藥。
他失神地喃喃,給我藥。不想聽到這些聲音。
“哥!”
“裴聲哥!”
門被撞開的聲音和混亂的叫喊聲吵嚷成一片,裴聲無知無覺,像個囚犯,被突然的光亮蟄了眼,他迷惘地朝外面看了一眼,感到極度的疲倦。
“哥。”林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湊近他,“怎麼了?”
許亦蹲到了他的另一側,擔憂無比地問:“哥,你哪裡不舒服?”
現實世界的聲音響起了,他腦海裡的聲音終于肯停了。
“衣服,”他開了口,但口吻相當奇怪,“全是煙味。”
不止衣服,頭發也是,皮膚也是,哪裡都是難聞的氣味。可是生活為什麼還沒有終結?他還有拍攝,他需要站起來。
而身旁的人不停地說着些什麼,他通通都聽不見。
隔了數秒,他才用沙啞的聲音無力地說:“小萊,幫我問問化妝師還沒有多的服裝,再借一個風扇、一瓶香水,麻煩你。”
“好。”林萊一口答應了,立刻跑了出去。
“哥,”許亦輕柔地說着,“你身上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更何況,拍攝也隻要求視覺效果。”
她忽然握起了他的一隻手,想要為他注入一絲力量。
但裴聲一下子甩開了她的手:“全是煙味、廁所的味道。别碰我,很髒的。”
他猛地站了起來,沖到水龍頭前,用力搓洗起雙手和手臂。
冷靜一點,裴聲,這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不要恐慌。他在心底不停地勸慰自己。
終于關上了水。他擡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那是一張除了眼神怖人之外,觀感非常不錯的臉,拍攝前化妝師為他細緻地化了妝,如今成為暫時保護他情緒的假面。
裴聲喘出一口氣,卻又從鏡中看到,身後的許亦和她的助理——那個叫阿喬的學生。
阿喬微微縮着身體,小心打量着他。許亦則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抱歉,”裴聲轉過身看向許亦,“剛剛動作有點粗魯,你沒事吧?”
“我沒事!”許亦趕緊說着,“哥你是有幽閉恐懼症?你剛剛看着臉色很不好。”
裴聲搖搖頭,沒有過多解釋。他暗自吸了口氣,問:“我好像耽誤時間了,導演讓你們來找我的?”
“阿喬發現的。他上廁所發現門壞了,然後想到你這麼久還沒回來,估計是被關裡頭了,找了工作人員過來解決,我就叫上你助理一起過來看看。别擔心哥,導演也知道情況了。我們現在一起過去吧。”
的确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很快在造型師的幫助下整理了着裝,補了妝,抓了發型,鏡頭底下的他俊美而沉靜。
隻有裴聲知道,失控感像海嘯般席卷了他的内心,他像是一個頭着地被拍打到沙灘上的人,早已遠離安全港,無能為力地等待着下一個巨浪。
裴聲不明白,究竟是疾病令他脆弱,還是脆弱的意志帶來了疾病的表象?
醫生告訴他是前者,他隻需要好好吃藥。社會告訴他,是後者,因為他是個懦弱的人,生到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的宿命就是受苦。好運到頭了,真實的世界才打開大門。
收工以後,裴聲跟導演和工作人員告别,走出了錄影棚。他走得有些急,仿佛是在逃離什麼。
電梯門剛合上,又一下子打開了。裴聲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