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逐漸擴大的縫隙裡，他識别到，那兩張人臉是屬于許亦和阿喬的，他又稍稍放下了懸着的心。

許亦邁着很大的步子，走進來貼近了他的身側：“哥，你走得好快，有什麼急事嗎？”

“沒有。”裴聲說着，又對自己這副怯弱無能的樣子感到有些難為情，“隻是想要早點下班回家。”

許亦一下子笑出聲。“好吧，那我也理解了，誰不想早點下班呢。”

“但是，”她說，“哥，我覺得你的臉色不太好，我可以請你一起吃頓飯嗎？我知道有家做藥膳的店，口味很好，又滋補身體。我們都合作廣告啦，還沒一起吃過飯呢。”

她的目光坦然而熱烈。

裴聲拒絕得很快，他總有不好的預感。自從他的生命陷入一片危頹，他就常有這種惡劣、但時時應驗的預感，這讓他無法考慮自己對許亦一再的拒絕是否無情：“抱歉，小亦，我今天不太舒服，我可能沒辦法陪你，下次好嗎？我請客，請你吃你最愛的東西。”

許亦沉默了幾秒。

但她的神情沒有一絲不愉快，等到她開口時，她的聲音更是輕快爽朗：“這有什麼好抱歉的啊。哥你想去就去，我隻是發出了邀請。而且，你叫我小亦我很開心。那我們約好了，下次一定！”

裴聲終于能夠笑出來：“好。”

*

但裴聲立刻回家待着的希望落空了。

他在快到小區的路上，接到一個陌生來電，遲疑地接起後，那頭響起了一道文質彬彬而又不減力度的聲線：“裴先生您好，我是賀停瀾賀先生的律師，請問您現在方便嗎？”

心髒重重一跳。

裴聲臉色一下子變白，原來這就是預感的應驗。他心慌意亂，握緊手機，聲音僵硬：“方便。您有什麼事？”

為什麼是律師？

“好的，我先做一個自我介紹，我叫江淵，是賀先生的私人律師，這次來電主要是想跟您約個時間。關于您正在拍攝的這部電影，賀先生有些新的安排，涉及到具體的合同設計，事情有些複雜，我們最好當面讨論。您這段時間什麼時候有空？”

裴聲的大腦一片空白。昨天才剛跟賀停瀾說了那樣一番話，他自己尚且沒能從中恢複過來，還沒想好怎麼跟靈姐說片酬的事情，而賀停瀾已經雷厲風行到找律師過來了？他到底有什麼意圖呢？

裴聲想不明白。他的手更緊地握住手機，幾乎被硌得發痛。

“裴先生，您在聽嗎？”

“我聽見了。江先生，你有時間嗎，我們現在就可以見面。”裴聲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今天最要緊的事情就這麼掉落在眼前了，他反而不那麼想躲開了。更何況，他昨天說的全然不是假話，他真的會放棄片酬。即便賀停瀾要放棄他，不再把角色給他——

裴聲又有什麼理由反抗呢？

本來就是賀停瀾給的。

很快，他們在附近一家咖啡廳見面了。進店時，店裡沒有其他顧客，裴聲幹脆多付錢包了場，請求店主為他們挂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他現在沒什麼勇氣承受路人的視線。

落座後等了十五分鐘，江淵到了。他一身灰色西裝，打着藍色領帶，但整個人并不顯得沉悶，三十出頭的年紀，挂着随和親切的笑容。

“第一次見到裴先生，您果然比鏡頭裡看着更有氣質。”他向裴聲伸出右手。

裴聲站着，跟他稍微用力地握了握手，随即分開。

果然？江淵用到的字眼會讓人猜測，或許誰曾向他提起過裴聲有着什麼樣的氣質。

許多人說過，裴聲有着一種憂郁的氣質，即便是他受挫以前。那現在，恐怕就變成了愁苦的氣質吧。

裴聲微笑着：“謝謝你，江律師。您請坐吧，我想請您盡快對我說明情況，所以冒昧地提出立刻見面，恐怕您為了我打亂了原本的日程，我很抱歉。”

江淵為人幹脆利落，明白了裴聲焦急的心情，就立即說道：“我們開始吧。”

他坐下，從公文包裡取出筆記本。

“江律師先點杯喝的吧，”裴聲又覺得自己太沒禮貌，讓他風塵仆仆地趕來連口水也來不及喝，“抱歉，我好像表現得過于急切了。”

江淵動作一頓，擡頭看他，露出一種了然的神色：“裴先生果然是，既溫柔從容又善良。”

又是果然。

裴聲不覺耳根發燙，聲音輕了些：“江先生一見面誇我兩回了。我是不是應該回報些什麼？”

江淵一笑：“我是賀先生的私人律師，您大概可以誇他識人有方。”

他的語氣隐約帶了一份揶揄，而說的話甚至像個雙重誇贊。

裴聲心裡發癢，像隻小槳在來回地劃。情緒上既不自在，卻又莫名其妙放下了緊張。

兩人于是先寒暄了幾句，飲品送上來後，江淵潤潤喉嚨，終于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