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雲樂神色專注地看着他,攥緊了手,輕輕地喊了聲遊哥。
......
薛遊就這麼睡了一路,等他醒來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一張潔白的大床上,他盯着天花闆,和床對面牆上的電視機和挂着的畫發了會兒愣。
“這是在哪?”
他暈頭轉向地爬起來,推開門,客廳裡也沒人,桌上倒擺着幾瓶飲料和果盤。
難道我還在夢中?
薛遊繼續往前走,聽到廚房傳來讨論聲,他走了過去。
樂隊的兩個人正在一本正經地做飯。
郝雲樂洗好了番茄,開始打雞蛋,拿筷子攪拌均勻,問道:“等下怎麼做?”
陳朔一則拿起刀,挽起袖子把番茄切成了一塊塊小丁,查看着食譜,嚴謹地說,“先放約15毫升橄榄油,再放入雞蛋,翻炒後......”
郝雲樂試探着開了火,剛倒了油就聽到鼓手在一旁說,“多了4毫升。”
“你怎麼不去買個稱?”郝雲樂沒好氣地回複,往鍋裡倒入了蛋液,“怎麼可能做到這麼精确?”
話音剛落,火突然竄了上來。
郝雲樂吓了一跳,陳朔一順勢接過鍋鏟,眼神裡流露出不贊同,“所以我說不如點外賣,附近有很多可以選擇的餐館。”
郝雲樂搖頭,“那不是浪費了民宿這個自帶的廚房?”
陳朔一示意剛剛被他打碎的雞蛋,“你現在是在浪費食物。”
薛遊聽着他們的話,看了眼鍋裡,紅紅黃黃糊成一團,覺得有些不忍直視,側身靠在門邊問,“有泡面嗎?”
聽到他的聲音,郝雲樂驚喜地轉過頭來,“遊哥你醒了?”接着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道,“你以後可别一個人出門,絕對會睡到終點站的。”
“等下就可以吃晚飯了!來嘗嘗我的手藝!”
薛遊又看了眼這所謂的番茄炒蛋,對他的手藝表示懷疑,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訴求,“有泡面嗎?”
“沒有,”郝雲樂義正言辭地說,“你得吃健康一點!”說着把薛遊推到外面沙發上,“遊哥你可以先吃點水果,馬上就好了!”
坐在沙發上,薛遊撐着臉,無聊地聽着廚房乒乒乓乓的聲音,一個人吃完半個冰鎮西瓜後,就看到郝雲樂端着菜走了出來。
他在對方滿是期待的眼神下拿起筷子,剛夾了一口放進嘴裡,就略帶驚訝地挑了下眉。
居然能吃。
這味道比他想得好太多了。
就不知道是郝雲樂有點做飯的天賦,還是陳朔一按部就班的嚴謹起了作用......
吃完飯又一起看了幾部爛片電影,等到三點多時,他們出門去海邊。
夜裡沙灘上沒什麼人,夜沉如墨,一輪圓月高挂天空。
四周萬籁俱寂,帶着鹹澀氣味的海風不停地拂過皮膚,大海廣闊無邊,遠遠是暗色的山巒,近處隻有潮水拍打沙灘的聲音。
潮水一陣陣地湧上岸來。
突然,在新的浪潮裡出現了藍色的熒光,如同墜入水中的星辰,一點點亮了起來,彙聚成一道幽藍的光帶,蜿蜒地鋪展開來。
像是夜間的精靈點亮了灰暗的海水,畫家用藍色的顔料随手揮了一筆,藍幽幽的光芒便從遠方随着海潮翻湧過來。
望着這正發着光的大海,郝雲樂低聲感歎:“好美,我喜歡這個藍色。”他蹲下身,手指剛剛碰到海水,藍光便一閃。
——像是觸電一樣輕輕震了他一下。
不是灼熱、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存在感”,瞬間擊中了他的心靈。一時間下午聽到的旋律開始他的腦海裡回響。
薛遊笑,“這是藍眼淚,隻在夜間出現。”
陳朔一若有所思,“夜光藻,在夜晚受到刺激時會釋放熒光素,與氧氣反應産生藍色冷光。你想看的是這個?”
“别從原理層面去理解,”薛遊好笑地看他一眼,“不要用大腦,用你的眼睛看。”
于是他們沒再說話,靜靜地望着海面,耳邊除了浪聲,什麼也沒有。
每一次漲潮,這些藍色的熒光就向前跳躍奔湧,在這寂靜而孤獨的夜間大海,星星點點連成一片,将海水的顔色染上了深藍,不甘寂寞地亮着光。
薛遊突然想起了幾年前,他和巴别塔樂隊的大家也一起看過海,主唱許之遙曾溫柔地對他說:小遊,你要多多體驗生活,遇到的一切在未來都會自然而然變成你的靈感。
如今已經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海水一下下漫過他的腳踝,涼意從神經一路上湧。
看過的海确實成了靈感,他想,但如果遇到的人也會變成靈感的話,我多希望你能成為快樂的音符,而不是悲傷的小調啊……
“遊哥,”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日出了。”
薛遊擡起頭,看到遠方太陽露出了一角,緊接着一輪紅日慢慢在海平線升起,将海面照得金光粼粼。
像是兩個世界交彙的一瞬——淺金的晨曦灑落在海面上,與海浪中殘存的藍色熒光短暫地重疊了一下。
下一刻,剛剛還絢麗夢幻的這片夜間藍色熒光,迅速地黯淡、退去了,在揭示一切的溫暖日光下,藍光不知何時已不再出現,它們不屬于白天。
海水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平靜,回到了原來的顔色。
郝雲樂心頭不知為何泛起怅然若失之感,喃喃道:“躲避着白天的強光......”
薛遊仍然望着天邊,心裡一下子掠過很多事,淡淡地說:“浮遊生物指的是夜光藻,以及與它相似的一類人。”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人與人是很難相互理解的。鈍感和敏感、理智和情感、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越是試圖相互理解越會感到失望、或是怕對方感到失望,最後誰也不再期待。”
“所以很多人會選擇隐藏自己的心事,在白天帶上假面,不動聲色、按部就班地生活。”
他想起了酒吧裡遇到的人,微微一笑,“但也有一部分人,會因為無法排遣的孤獨在夜晚聚集在一起。這時,他們會發出熒光,彼此吸引,連在一起就像大海的藍眼淚。”
“夜間存在的浮遊生物,這首歌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覺得帶你們來親眼看一下會更好,畢竟遇見過的都會成為你們的靈感。”
薛遊說着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也彎下腰去觸碰海水,感受着冰涼的水花一陣陣覆上手心,轉頭問道:“現在編曲有想法了嗎?”
郝雲樂聆聽着海水聲,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和震顫,手輕輕抖動着,似乎已經開始在琴弦上躍動。他點點頭,“有,今天就能寫。”
“朔一能理解這種感情嗎?”薛遊看向鼓手,不怎麼抱期望。
沒想到陳朔一也點了下頭。
“高中時,有同學在黑闆上用水彩畫過日出。”
“水彩?”薛遊有些奇怪,“這不太好洗吧,你們老師允許?”
“不允許,”陳朔一淡淡地說,“後來我拿水洗掉了,但已經沒有用了。”
他沒有接着說下去,擡頭看着刺眼的陽光——日出真的意味着光明嗎?靠得離太陽過近,隻會灼傷翅膀。
“所以我明白,有些生物适合待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