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雲樂眨了下眼,“為什麼戴耳機,這樣你不是聽不到我說話了嗎?”
貝斯手終于有些不耐煩地微皺了下眉心,“你很吵。”
郝雲樂隻好閉嘴,停了幾分鐘,安靜地看着對方修琴。
青年淡漠的眉下,目光卻專心緻志,手指仿佛對這把琴非常熟悉一樣,掠過琴身,沒有多餘動作,幹淨利落,又快又穩。
耳邊一時隻有工具碰撞的聲音。
幾分鐘後,郝雲樂又忍不住開口道:“你對人很冷淡,對琴卻很熱忱,你很喜歡琴嗎?”
姜淮舟手上動作頓了下,語氣很淡,“每把琴都有故事,琴上能看出一個人。”
郝雲樂锲而不舍,“能說給我聽聽嗎?”
貝斯手擡起頭,冷冷吐出一個問句,“你付錢嗎?”
“我付我付!”郝雲樂見對方終于搭理了自己,眼睛一亮,連忙燦爛地笑着應道,“你能從我的琴上看出什麼?”
姜淮舟手指拂過琴頸,看着琴弦,慢慢地開口,“焦慮。”
“琴橋上有不均勻磨損,經常換弦,琴身上有幾道淺痕,你不止一次摔過琴,指闆磨痕明顯,頻繁極限的速彈......”
“你在焦慮,把琴當作發洩的工具。”
空氣突然像是繃緊的弦一樣沉默下來。
下一刻,郝雲樂摸着頭哈哈笑笑,“看來不太準啊,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沒什麼好焦慮的。”
“琴不會說謊,”姜淮舟手指掠過指闆,在某一處停留,語氣輕描淡寫,“深色斑點,是血迹幹後......”
“夠了,”郝雲樂猛然打斷他,咬住牙肉,喉嚨發緊。
對方卻視若罔聞,繼續平淡地說下去。
“某天你彈得很快,速度到了極限導緻琴弦斷裂,手指劃破了,但你停不下來,為什麼,你......”
“夠了。”
這時,郝雲樂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指尖冰涼、不住地顫抖着,冷下眉眼,幾乎是強硬地說。
“夠了,我不想聽了。”
他感到自己像是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被對方殘酷尖銳地剖開拆穿,渾身的血液都在湧動恐懼。
而姜淮舟還在繼續陳述。
“你想要通過傷害自己來......”
“我說夠了,”郝雲樂再次重複,嗓音發澀,“我付錢,别再講了。”
姜淮舟這才停下話語,跟無事發生一樣把每根弦撥了一次,開始測試音準。
幾分鐘後,郝雲樂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緩緩出了口氣。懷疑對方是在報複自己剛剛吵到他的事,不敢再發出聲音。
甚至沒察覺到對方從頭到尾都沒用過調音器,就把音校準了。
他拿起手機瘋狂地在群裡吐槽。
【郝開心】遊哥!!!給我修琴的人是你很看好的那個貝斯手!!
【郝開心】你真的要拉他入隊嗎???!!
【郝開心】他這個人很恐怖!!我不敢和他說話了!!!
【xy】沒事,他的貝斯技術同樣恐怖就行
【xy】對了,等你的琴修好幫我彈一段吉他solo
郝雲樂低頭看着對方發過來的譜子,一點點睜大了眼,沒忍住驚呼出聲,“我去,這也太複雜了。”
他再看了幾眼,決定在琴行彈了,如果再彈壞一根弦還能直接換上。
......
一小時後,薛遊打開了郝雲樂發過來的視頻。
看着不禁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這譜是他剛剛模仿梁昭的風格,純往炫技方向寫的。
他自己彈下來要練不少時間,對方卻輕松搞定了。
沒有編曲師會不喜歡能把自己的編排完美演繹出來的吉他手。
這就是天賦啊。
薛遊一邊感慨,一邊繼續私信梁昭,發出專門為他定制的誘餌。
【xy】視頻
【xy】琴修好了,這段吉他怎麼樣?
h市,某間豪華的别墅内。
梁昭正坐在窗前,任憑皎潔的月光傾瀉在空曠的房間内,手指偶然在鋼琴上躍動一會兒。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他擡頭看了眼:xy。
梁昭看不慣現在音樂市場浮躁的氛圍,怼過許多樂隊和音樂人,荊棘鳥是裡面名氣最小的一支。
和其他人的惱怒反駁不同,樂隊的主唱薛遊不僅每次都會回複,第二天演出還經常照他說的有所改動。
他不知不覺就習慣了看他們的演出。
起碼技術還過得去,而且不玻璃心。
他嘴角挂着似有似無的諷刺,點開了薛遊發的視頻。
下一刻,強勁的弦音驟然劃過,梁昭一驚,目光頓住了。
先是密集的連音和滑音,直接迅猛掃弦拉到高音區,再是八小節的速彈,雙手狂飙,手指在琴上極速地翻飛出殘影。
接着又是點弦和大量連擊,如同子彈出膛打出密密麻麻的節奏……
與此同時solo的旋律性也很強,調性清晰,情感飽滿,是一段相當華麗的編排。
看了十多遍後他忽然低聲“啧”了一聲。
很少有樂隊既能做出炫技的編曲,又能實際彈奏出來。
他盯着聊天框,手指停在輸入欄上,一句“還不錯”剛打出來又删掉,最終隻冷冷地敲下:
【梁昭】勉強還能聽
【梁昭】讓你們吉他手好好鍛煉下心理素質,這水平在酒吧演出還沒必要手抖
【xy】在鍛煉了,他沒什麼演出經驗
【xy】你有興趣來我們排練室看看嗎
梁昭眉毛猛地一挑,眼神嘲弄地看着這條消息。
【梁昭】我有這麼閑?你以為你是誰?讓我花幾小時從h市飛過來看你們演出?
【xy】哦,抱歉,你點評了荊棘鳥這麼多視頻,我們也天天半夜聊天,我還以為你很喜歡我們
【梁昭】呵
【梁昭】倒是會做夢,荊棘鳥這種連新樂隊比賽海選都過不了的樂隊還不配讓我喜歡
【梁昭】你不如先擔心下樂隊pk,别輸得太難看
【xy】說到樂隊pk,要聽聽我們的原創嗎,來指點一下?
......
淩晨兩點,梁昭不以為意地播放xy給他發的音頻。
先響起的是低沉的鍵盤,旋律緩慢,明明音調聽起來是明亮的,但卻讓人覺得沉重,如同陽光照射到冰冷的鋼鐵上,壓抑感步步加強。
他的坐姿不由得端正了一些。
接下來加入的吉他和鼓點都是同樣的慢,透着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和疲倦,讓人神經緊繃。
一個男聲低低地在這寂寞而空曠的城市裡吟唱起來。
無邊無際的孤獨像潮水一樣在蔓延,像是溺水一般漸漸下沉,心髒被一點點揪緊。
像是困在宇宙空間的人,想要大喊卻發不出聲音。這裡無人可以傾訴,無人可以理解。
梁昭緊緊地蹙着眉,手指一點點攥緊了,不自覺追逐着旋律。
此時,一個重拍突然炸響。
他心髒一跳,猛地坐直,屏住了呼吸,然而
——音樂戛然而止。
剛好卡在了轉高潮的一瞬。就跟煙火爆炸之前突然被掐住了一樣。
梁昭忽地罵了聲操。
【梁昭】???
【梁昭】就放30s怎麼點評?整首發來
半天沒等到下文,他又發了兩條私信。
【梁昭】哪首歌demo不放副歌放前奏?
【梁昭】副歌和前奏哪個更有吸引力,連這點規則都不懂嗎?
到了淩晨三點,他關了手機。
但腦海裡還在回響那段孤獨的旋律,抑制不住地開始思索後面會怎麼處理。
他暗暗罵了薛遊幾句。
【梁昭】世界上那麼多歌,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連新樂隊比賽海選都過不了的樂隊新歌浪費時間?
【梁昭】要是你現在把歌發給我,我還可以勉強給你點建議
他盯着聊天框,xy像是故意一般沒有回複他。
梁昭不由得冷笑一聲,“什麼幼稚的激将法,無聊透頂,我睡了。”
但到了淩晨三點半,梁昭還沒睡着。
這下除了demo,剛剛那段華麗的吉他solo也在他腦中響了起來。
下一秒,他突然從床上坐起來,半晌又站到窗前,彈了會兒琴,接着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他再次私信薛遊。
【梁昭】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來h市嗎?
【梁昭】那我勸你還是别癡心妄想了
一夜過去。
下午二點,b市機場走出來一位身材高挑、引人注目的男子。
男子一頭耀眼張揚的紅發,身着裁剪利落、質地昂貴的黑襯衫,貼身的黑色長褲和皮鞋,與白手套映襯着。
即使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仍能看出冷白的皮膚上過分出挑的眉眼,眼窩略深,露出雙自命不凡的漆黑瞳孔。
他微微揚着下巴,發了條消息給薛遊。
【梁昭】排練室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