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荊棘鳥的排練室。
幾個人剛剛合奏完一遍,正在讨論編曲。
薛遊坐在後面排練室自帶的鍵盤前,撐着臉懶洋洋地看着吉他手問,“樂啊,你彈得不累嗎?”
郝雲樂眨眨眼,“感覺還好?哪裡有問題嗎?”
“真羨慕你們這些手速快的人,”薛遊聳聳肩,“你堆得太滿了,留點空間,讓人喘口氣。”
“至于朔一,你看了不少資料吧,你的編曲太标準了,加點變化進去。可以試試幾個小節不打最後一拍來制造情緒懸浮感。”
薛遊看着開始琢磨的兩人,沉吟着。
其實他剛剛說的不是最大的問題。
單從個人編曲看,吉他和鼓點都不錯,跟旋律很契合。但兩者合在一起,就會發現有些生硬,拼接感明顯。
不過樂隊的默契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的,晚上還是他先改改吧。
他看着黑白琴鍵,腦子裡旋律已經轉動了起來。
郝雲樂彈了會兒吉他,又擡頭看着主唱,想着剛剛對方邊彈琴邊唱歌的樣子,熱烈地稱贊道:“遊哥,你的合成器居然也玩得這麼厲害!”
薛遊挑挑眉,把手從鍵盤上移開,笑笑,“誇張了。我的合成器水平隻能算能聽,時間太短,很多效果彈不出來。”
“不過如果順利的話,會有真正的高手來替我們彈。”
陳朔一大概猜到了對方的打算,“你打算邀請網絡上的......”
“砰!”
他們正說着話,門突然被猛地推開了,砸到一旁的牆壁上,發出重重的回響。
一個二十多歲、身高腿長的男子走了進來,脊背挺得筆直,姿态倨傲。
他眼神挑剔地慢慢掃視着排練室,掠過空中的粉塵、木制的地闆和表面磨損的音響,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就在這麼破的地方排練?”
聲音低啞,語氣中流露出無禮的傲慢。
“你是?這裡是荊棘鳥的排練室,是不是走錯啦?”
郝雲樂好奇地打量着來人,疑問道。
男子在三人的視線中取下口罩,露出一副英俊的相貌。輪廓深邃、高鼻薄唇,渾身透着自然而然的貴氣。
“诶?!!!梁昭?!!”郝雲樂這下認出這頭顯眼的紅發,驚呼出聲,“為什麼會在這裡?!!”
“問你們主唱。”
梁昭懶得回答,徑直朝後走到合成器前,嫌棄地看了眼設備,雙手随意地在鍵盤上按了幾下。
叮叮、咚、嗵......
聽着聽着,他嘴角露出一絲嘲弄,諷刺道:“啧,回音比琴還清晰,能在這排練也要點本事。”
“這不是沒錢嘛,”薛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熟稔地說道:“你來了啊,還蠻快。”
“别一副我和你很熟的樣子,”梁昭甩開他的手,擰起眉冷笑一聲,“事先聲明,我不是特地為了你們來這裡,隻是剛好在b市有事要辦,順路過來看看。”
“嗯,那真是太巧了。”
薛遊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給兩位同伴解釋,“梁老師想來提前考察下我們的新歌。”
這位高傲的指導老師雙手抱胸,靠在牆上,一臉不耐煩地說:“還不快彈,我沒時間跟你們浪費。”
“彈什麼?”薛遊輕笑一聲,給他扔了副耳機,“帶上聽。”
“哈?你們直接唱不就完了?”梁昭接住耳機,不太理解地質問。
薛遊播放了音樂,“等下你就明白了。”
梁昭動了動嘴唇,似乎想吐出什麼刻薄的話,最終還是止住了,倚牆靜靜地聆聽着。
開頭還是壓抑的白天,主唱沙啞的聲音,貼近耳語的質感,不帶情緒地唱着空洞疲倦的生活。
和往常一樣起床,匆忙出門,在車水馬龍、喧鬧明亮的大街上卻感到自己孤身一人,戴上了平靜的面具,擡頭四望。
【陽光照射下的玻璃幕牆】
【就像是波瀾不驚的海洋】
——突然一個重拍。
就是這裡,梁昭想,心髒猛然收緊了。
鼓點驟響,像是心跳般一拍拍鼓動着;合成器的音色開始變得夢幻,營造着如同夜幕展開的空間感。
歌曲從壓抑的白天漸漸浮入夜色。
【我們是存在夜間的浮遊生物】
【躲避着白天的強光】
【隐藏了什麼的你】
【夜裡才能哭泣】
【夜裡才能安心】
......
這時,旋律更加強烈,仿佛在茫茫夜間漫遊的人,突然聽到遠處傳來歌聲,低低的吟唱在夜空中上升。
他傾聽着,開始尋找,看到遠方有着細小的微光。
行人向前走去,在昏暗的路燈下有人在輕聲歌唱,旁邊已經圍了許多人,都不說話,隻是沉默地聽着。
【夜晚是屬于我們的時間】
【漂浮于夜色中的你】
【唱着無人知曉的歌】
......
低沉而溫柔的男聲不斷唱着,歌聲如同絲線,将沉默的人群連接到了一起,大家臉上逐漸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看到了】
【你的眼淚】
【我聽到了】
【你的聲音】
......
旋律由低到高逐漸推升,孤獨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悲傷之中又有溫暖,最終在黑暗中升起點點星光,彙聚在一起,點亮了夜空。
【再一次發出熒光吧】
【即使在黑暗中漂浮】
【我們也會找到彼此】
......
最後,合成器的弦音做了溫暖的收束,歸于平靜,一切如潮水退去。
一曲結束,梁昭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站在牆邊,眉毛擰得很緊,半天沒有動彈。
幾分鐘後,他才擡起頭來,帶着被打斷的煩躁道:“接着放啊,一遍能聽出什麼?”
一次又一次,歌曲奏響了也不知道多少遍,梁昭才克制着拿下耳機,額上全是細汗,掌心發熱。
他慢慢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波瀾,嘴上卻隻冷哼一聲,“真是首軟弱的歌。”
薛遊笑着注視他,“好聽嗎?”
梁昭一時沒回應。
他本想像往常一樣不以為然地譏嘲幾句,但旋律的餘韻還在耳邊萦繞,他嘴唇開合幾次,怎麼也說不出刻薄的發言。
最後撇開視線,擡起下巴,不太情願地道:“一般,技術上還馬馬虎虎,勉強能聽。”
提到技術兩字,他頓時回過神來,這才開始品味技術細節。半晌,疑問道:“你會彈合成器?”
薛遊淡定地搖頭,若無其事地說:“一點也不會,隻知道彈C大調,CDEFGAB,doremifaso......”
——世界上有人不會彈這東西嗎?
梁昭無語地啧了一聲,“那你們雇了鍵盤手?”
薛遊還是搖頭,示意了下簡陋的排練室,笑道:“你看我們有錢嗎?”
“哈?”這下梁昭瞳孔微微放大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那你把合成器編排得這麼重?”
薛遊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放program不行嗎?”
“操,”梁潭罵了一聲,表情僵硬了,“你還想不想做樂隊了,貝斯放背景就算了,以鍵盤為核心的歌把鍵盤放背景,你怎麼不把吉他solo放背景啊?”
薛遊攤攤手,顯出無奈的神色,“那隻能把鍵盤部分删了。”
面前的鍵盤手臉都扭曲了,“删了?這歌的氛圍質感都是合成器營造的。”
“說删就删,你就這麼對待你的音樂?”
薛遊面露遺憾,“沒辦法啊,沒錢也沒技術,除非能有天降的、優秀的、好心的鍵盤手幫幫我們。”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梁昭,笑着問:“來都來了,要不要加入我們樂隊,客串下鍵盤手?”
梁昭頓了下,明白了薛遊的意思。
他收起了剛剛的神色,重新變回了進門時傲慢的青年,冷冷地說:“我對樂隊已經沒興趣了,我不會再做樂隊了。而且我有什麼義務幫你?”
“你愛把歌毀掉也和我無關。”
留下一句嘲諷的話,梁昭就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薛遊沒挽留,語氣漫不經心,随口說了句,“也是,後天就pk了,短時間你大概也練不好。”
梁昭猛地停下腳步,驟然回過頭,“你說什麼?”
薛遊隻淡淡歎了口氣,轉頭對吉他手說,“我還是把合成器寫太複雜了,早知道往簡單寫了。”
“呵。”
聽到這話,梁昭冷下臉,邁着大步重新走到鍵盤前,摘下鑲嵌着紅寶石的戒指和白手套,修長的手指一放,向下重重一按。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