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被猜透了一般,趙信吓得大氣不敢喘。
遲疑間,他又怕自個兒疑心太重。畢竟,昨夜他才得了父王的信兒,又都是自己自趙國帶來的、自小伺候且極信得過的仆子,那等消息,無論如何也……
“趙信,”那冷聲發問,“你且說說……這燕國風調雨順,趙國何如?”
“趙國……”趙信戰戰兢兢答道,“有王上照拂,趙國亦是風調雨順。”
那金靴輕挪了兩步,踩在他的手背上,居高臨下的聲音帶着凜冽的笑意,“何如?”
趙信吃痛,強忍着齒間溢出來的恐懼,聲音顫抖,自肺腑間隙擠出來一句話來。
“王上說趙國風調雨順,便是風調雨順。王上說趙國民不聊生,趙國便不敢……不敢風調雨順。”
燕珩唇角微微一勾,“嗬。”
片刻後,金靴挪開,越過他朝亭中去了。
趙信匍匐跪行着轉過身子來,仍伏在地上,不敢吭聲。
站定的身影又頓住,燕珩撥了撥衣領,大發善心似的:
“瞧瞧那株梅樹,開的多好。既這樣碰巧,寡人也該賞你一株。”
趙信心口一顫,驚駭如浮萍。
他擡頭去看,瞥見這會兒城牆根兒裡那抹紅,雪色中傲然獨放,骨肉清白,确實開的很好。可他知道……若依照往日的規矩,那處便不是梅樹,該是他的心口血了。
“謝……謝王上饒恕!”
燕珩回過眸來,吓得他忙又低下頭去,那視線寒刃似的将他淩虐的不堪,慌亂中,他隻好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那雙摁在雪泥裡的手,添了金靴邊的泥塵,紅腫到麻木。
他知道,燕珩是嫌他手伸的太長了。
又似一聲兒淡淡地歎息。
“下雪了,天寒——回吧。”
趙信得赦,喜不自禁地磕了兩個頭。
還不等再說話,兩頭跟來的仆子卻“啊”的一聲倒下去,血霧濃郁地散亂開來,一股紅豔噴射在雪地裡,如一樹盛開的花。
強忍作嘔的濃腥,趙信丢魂兒似的轉過眼睛去,呆愣愣地望着熟悉身影摔成軟泥。
“仆子們不懂事,公子不該被帶壞了才是。”
那是他自小帶來的親近仆子,此刻正捂着喉嚨,瞪大雙眼望過來;随着喘息……咕咚一聲咽下去的,似乎是措不及防的痛。
“王……”
“哦,對了。”燕珩臨視長殿,背對着他,聲線清淡,似乎就連賞花的興緻都不曾被這慘叫聲打擾,“若是寡人沒有記錯,趙信,再有幾個月,該及冠了吧?”
趙信渾身都在發抖,厚衫早已濡濕,水淋淋的貼緊在背上。
那種目視無塵的清高,睥睨淡定的鋒銳,無比矛盾地攜裹在同一個人身上,因而壓出一種殺伐果決的威嚴。
不消說答話,他連求饒都不敢。
——“趙公子。”
德福輕聲提醒,“王上問公子,何時及冠。”
“再、再……再有三個月。”趙信磕巴的厲害,“王、王上饒了信罷。日後,我、我再也不敢!必再也不敢了。”
燕珩微笑,“公子何出此言?天寒賞梅,不過一件趣事罷了。”
“王上,求您!此事全無别的主意。乃是父王來了封家書,隻說瞧瞧您近日可還好?我不敢求見王上,方才借故偶遇,隻……”
“哦?家書……”燕珩若有所思,“是了。公子離家居楚,及冠之喜,寡人也當陪襯一些稀罕物什。”
“乃是實在的家書,不敢欺瞞王上。”
趙信一邊哆嗦一邊自袖中往外掏信,那身子篩糠似的,幾乎碎的不成個兒。他跪行兩步,不顧手邊雪泥,撲在人腿邊去遞。
越急越怕,越是犯了忌諱。
德福及時去攔,仍被人蹭住那華袍一角,濺了泥水濕痕。
燕珩眉尖一蹙,似添了兩分不耐,“啧。”
……
呼号與求饒聲息漸遠。
德福讨好似的拿雪帕替人擦拭幹淨,半點兒也瞧不見痕迹,這才道,“公子年輕,總歸不懂規矩。王上這等寬宏大量的……”
帝王遠眺,眸色晦暗不明。
唇邊歎息聲怅惘,“好端端地賞花,真教寡人掃興。”
“是,王上息怒。”
燕珩哼笑,正欲要回身……那眸光忽掃見一個團子,動作便頓住了。
因居高臨下,俯視看去,更顯得身形小了一圈;姿态端莊、闆正,改換了華袍襯住,往雪影裡一跪,那眉眼漂亮的甚至有點惹人憐愛。
“……”
“甚麼?”
德福一頭霧水,随着燕珩的視線瞧過去。
——嗬,那不是……秦公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