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過,鐘粹宮裡很快就傳出灑掃宮女蘊因走了大運得了主子青眼,被準予進殿侍奉的消息。
有人豔羨嫉妒,想不通此等低微之人如何入了主子的眼。
有人不甚挂懷,伴君如伴虎,更何況這位主兒越發難伺候,近前服侍可真不見得是什麼好差事。
有人則想起一些舊事來,對此驚疑不定。
聽到消息時,環卿正咬着牙往臉上敷草藥。
陛下近來寵幸一位祁女,這是阖宮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知曉的事情。貴妃娘娘不屑于親自與祁女争寵,可偏偏那女子是那位殿下帶回來的人,若是那位得了臉,隻怕要生出大變故來。不得已,娘娘才瞧中了她,想借着她将陛下的心攏回來。
環卿年紀尚輕,正是花容月貌的時候,平日裡也是掐尖愛俏的性子,隻借着同鄭嬷嬷是遠房親戚,又向來不敢在皇帝和容貴妃跟前打眼,倒也安穩在鐘粹宮待到如今。此事一出,她終于有機會堂堂正正地接近陛下,自是喜不自勝,當日便受命拎着膳食去了英華殿。
誰曉得,平日裡對她們和顔悅色的英華殿大太監何滇忽然像換了個人似的,次次都将她攔在門外,連通報一聲都不提。前日,她眼瞧着貴妃的耐心即将告罄,便使盡了渾身解數軟磨硬泡地讓何滇松了口,終于得以面見聖顔。
然而,一進殿她便怔了怔。阖宮都以為那祁女出身荒蠻,必然不通文墨,隻會以色侍人,可此時此刻,那祁女竟然在給陛下研墨。
青絲如綢緞般細軟地垂在美人腰間,她擡眸看過來,明明是同大黎百姓一般無二的黑色瞳仁,卻莫名給人一種勾魂攝魄的感覺。好像看上她一眼,魂兒就能被吸走。
上一回給她這種感覺的人,還是兩年前的陳蘊因。
隻是那時的陳蘊因年紀還小,清麗有餘,妩媚尚缺。不似眼前的祁女,眼波橫流地嬌笑着吹捧陛下的墨寶幾句,就勾得陛下神思不屬,全然瞧不見殿中還有她這麼個人。
最終的結局自是不消多說。陛下看在貴妃的面子上留下了膳食,卻并未同她多說半句話,到了晚間,仍舊翻了那位祁女,也就是他親封的華嫔的牌子。
環卿鬧了個大沒臉。
第二日,貴妃起身後,便尋了個借口,道她尋來的衣物不精心,命人掌了她的嘴。環卿頓時如被迎頭澆潑一瓢涼水,知曉貴妃是覺得她不中用了,再不必護着她那張臉。
原想着還能求一求鄭嬷嬷讓她在貴妃面前給自己說些好話,卻不想對方也飛快地放棄了她……
對此,環卿至今沒回過神來。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發生了什麼。
陳蘊因?
娘娘挑中了她?可她的臉分明已經毀掉了!這樣的廢人,娘娘怎會指望她壓過華嫔一頭,難道就憑昔年陛下一句随口的誇贊嗎?
忽而,她想起從前陛下曾賞賜給貴妃娘娘番邦的奇藥來治娘娘的手。莫非,娘娘将那藥賞給了陳蘊因?
一時間,她摸着自己仍舊高腫的臉,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不由将藥碗狠狠地擲在地上,怨毒的情緒爬滿了整張臉。
……
宮内議論紛紛,話題的中心人物在經曆了短暫的震驚與恐懼後,反倒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在容貴妃意有所指的話後,鄭嬷嬷後來也将事情隐晦地透露給了她知曉。
原來,那位死了三年又活着回來的太子殿下,帶回了一位豔美絕倫的異域美姬,陛下見到一回後,魂兒就被勾走了,将人立刻封了貴人。等到侍寝後,更是立刻封了嫔位,簡直是風頭無兩。
鄭嬷嬷道,貴妃娘娘不欲自降身份與一祁女相争,卻瞧不得有人在宮裡如此張狂。若是她能恢複容貌,攏住陛下的心,便是大功一件,屆時娘娘便會親自去求聖上,封她一個嫔位,日後便居于鐘粹宮偏殿,得她庇佑。
一番話說得漂亮,若是普通的小宮女,隻怕立刻就要喜不自勝地接住這從天而降的大好事。可蘊因卻看得明白……這哪裡是什麼登天梯?分明就是催命符!
以容貴妃善妒的脾性,她若真得了寵,壓下了華嫔,隻怕第一個容不下她的就是容貴妃。
至于容貴妃不願自降身份和華嫔相争,更是無稽之談。後宮寵愛,哪裡還分什麼高低貴賤?算起來,容貴妃的家世也沒比華嫔高到哪裡去,時至今日貴妃都沒有親自出面,不是不願争,而是不敢争罷了。
她是怕自己真當着全後宮嫔妃的面輸給了一個低賤的異域女子,寵冠後宮的聲名至此終結——從前倒沒什麼,如今有一位重回高位的儲君在虎視眈眈,卻是半點容不得差錯的。
一旦被證實了失寵,容貴妃與晉王得天獨厚的優勢頃刻間蕩然無存,他們的敵人便會如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般,迅速地将将他們啃噬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