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金口一開,諸人不禁有片刻的沉默。
燕敏及環卿俱是驚喜不已,未曾料到聖駕會出面替他們這些宮人說好話。
太皇太後則笑了起來。
“皇帝說得有理,你從來都是心懷仁義,寬以待人,百姓交口稱贊你是盛世明君也是名副其實。前朝陽帝之流為史官唾罵已久,為了皇帝的清譽,哀家确實該仔細思量殉葬之事……”
一番話裡,将高帽子給他戴的嚴實。既是能為了幾個宮女的性命朝令夕改,想來日後待楊家這樣的國戚也不能趕盡殺絕。且慈壽宮下的懿旨,如今為了維護他的“清譽”收回,看起來真是承了她極大的人情。
老婦人拖長了調子,在宮女們期待的目光裡沉沉道:“殉葬之事,便照皇帝的意思去辦。隻是這幾個宮女膽子頗大,宜懲罰一二,免得日後不知進退。這樣罷,便将三人交由尚宮局處置。”
柳芳在這時奉上了一杯熱茶,皇帝坐下來單手接過茶盞,在掌心轉了轉,卻沒有低頭去飲。
他揚眉笑道:“從前吳氏理後宮事務時,六局職責不明,各有交叉。如今既然撥亂反正,宮規監察之事,自該由宮正司來辦。”
禁宮之内設有六局,各安其職分為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總管宮内之人的衣食住行。六局之外,宮正司地位超然,掌管宮規戒律,監察六宮。
周瀛口中的各有交叉,便是指先前吳氏奪權之後,将一部分屬于宮正司職責的權力移交到了尚宮局。但吳氏家世不高,見識有限,她洋洋得意自以為六局成為了自己的掌中物,獨獨把皇後把控的宮正司撇開來,實際上,大半的人在皇後不理後宮事後投靠了當時的楊太後,如今的太皇太後。
唯有宮正司,表面式微,如今短短幾日回到了徐太後的手裡,又重新成為她整饬後宮亂象的一把利刃。
太皇太後訝異地挑了挑眉頭。
她明白皇帝将那宮女看在了眼裡,卻沒想到他在軟肋被她發現後,如此幹脆利落地選擇盡力維護。不讓尚宮局處置,反倒交給宮正司,看上去是為了各安其命,實然庇佑之心溢于言表。
心中有了計較,先前的打算亦被她推翻,她眸光微閃,忽而笑道:“其實,照哀家看,也無需那樣麻煩。聽聞皇帝身邊的明公公教導宮人便是一把好手,這幾個膽子雖大,卻勝在相貌周正,會咬文斷字,仔細教導一番,也不是不能将性子擰正。紫宸殿裡沒幾個伺候的宮女,等明勝将人教好了,不若就将她們放在身邊,皇帝處理政務的時候,看着也能養眼些。”
那個姓陳的宮女生得妩媚妖娆,身邊那個黏在一塊兒的看着年紀小些,但也是個美人兒坯子……太皇太後自動忽略了環卿,看都沒看她一眼。
蘊因默默聽着,暗歎太皇太後變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一副要好好懲戒她們的模樣,一轉眼又說她們可以教化,甚至要将她們送到紫宸殿服侍聖駕。這可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悄悄地瞄了天子一眼,拿不準他的想法。
宮正司?尚宮局?他若是不要她,去這兩個地方隻怕都要挨一頓闆子才罷休。
可他心裡那樣嫌惡她,會同意太皇太後明貶暗升的提議嗎?
亭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她聽見年輕男子語氣平淡地道:“此等小事,皇祖母做主便是。孫兒還有折子未處理完,便先行回紫宸殿了。”太皇太後笑着應了一聲,蘊因的視線裡,便見那雙玄色金紋的官靴毫無留戀地遠去了,似覺得此間事十分浪費時間似的。
“你們二人,随我來。”柳芳示意蘊因與燕敏。
環卿呆呆地看着,想要跟上去,被一個宮女笑眯眯地攔下了:“姑娘這副尊榮,還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她打出生起,還沒有幾個人說過她醜呢!環卿怒從心間起,卻不敢再與太皇太後身邊的人犟嘴。她摸了摸臉,隻得寬慰自己:無論如何,好歹這條性命是保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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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的襦裙,腰間系一條水紅色的絲縧,髻上簪一朵不逾制的絹花,這便是紫宸殿内宮女的制式裝束了。
蘊因二人被太皇太後的人送到了紫宸殿,便被催促着換了一身衣裝,被引着見了紫宸殿的大宮女丁香。
對于她們二人,丁香沒有什麼好臉色,尤其是聽說蘊因昨夜差點便侍寝了,打量她的目光就更挑剔了。
能服侍天子到如今的,定然是不敢有什麼旁的小動作的。但她不做,不代表她願意瞧見什麼阿貓阿狗都往龍床上爬。
丁香敲打了二人一番,聽聞蘊因識字,便打發她去整理庫房裡的圖籍,要求全部完整收錄成冊。至于年紀小的燕敏,則領着保管輿辇與傘扇的差事,等閑不能近身服侍聖駕。
蘊因一看庫房裡天子從宮外帶回來的浩如煙海的書冊,便也明白丁香沒打算讓她近身服侍了。不過比起從前在鐘粹宮當灑掃宮女和膳房裡的燒火丫頭,這份寫寫劃劃的差事還是要輕松多了。
這樣也好,她昨夜還刺激了周瀛,若日日在他跟前晃悠,新仇舊恨一起算,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那可就不好玩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蘊因開始盤算着,要不她多攢些銀子,早些買通尚宮局的人放她出宮吧?免得整日擔驚受怕,唯恐被清算。
正在庫房裡瞎轉悠呢,外頭袁得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人呢?宮女們都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