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不是鬼，壞消息是，還不如是鬼。雲娘戰戰兢兢地睜開眼，原來不是女鬼，是位紅衣少女，明眸善睐，轉盼流光，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很是相似。

“看什麼看！”紅衣少女瞪起眼，“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雲娘咽了咽口水，努力扯出笑容，“姑娘莫急，有話好說，好說。”她顫巍巍地交出庫房鑰匙，“這是全部家當了，還請姑娘笑納。”

說話間，手悄悄移向腰間。大人曾留給她應急的令牌，若有性命之危，應當立即掰碎。

“家當？好吃嗎？”紅衣少女一把按住那枚令牌，呲出尖牙，“你憑什麼有這個？”

什麼？雲娘的視線落在少女腰間，那枚一模一樣的令牌上，不由錯愕。

霎那間，一道寒芒破窗而入，紅衣少女躲避不及，摔了個大跟頭，才吭了聲，“姐姐，連你也欺負我！”

姐姐？雲娘看向那道長身玉立的人影，結巴道，“大人，她她她是……”

“九洮。”大人開了口，語氣是雲娘從未聽過的無奈，“别鬧。”

“呸！”九洮叉腰啐道，“你還記得我啊？這幾年不回來就算了，連個飛訊也不發，要不是令牌還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死了呢！”

雲娘被這粗鄙之言驚得目瞪口呆，一眨眼，卻見大人走上前去，一言不發地将人抱在懷裡。

月光從琉璃窗的破洞中照進來，見證這場久别重逢。

半晌，九洮哼了一聲，用力抱回去。

皆大歡喜。雲娘松了口氣，轉眼又見九洮身後，一隻毛茸茸的尾巴伸出來，搭在大人腰上，說不出的滑稽。

“你又把衣服弄破了。”大人平靜道，似乎見怪不怪。

“啊！我的新裙子！”九洮尖叫一聲，趕緊縮回尾巴，反倒把洞撐得更大。她眼巴巴道，“姐姐，裙子……還有嗎？”

大人頓了頓，看向雲娘，九洮随之看來，面色由青轉紅，頤指氣使，“你，去給我弄裙子！”

雲娘平日幹活圖省事，大人更是常年習武，庫房裡别說裙子，連像樣的飾品也沒有。

她如實道來，見九洮皺起臉，鼓起勇氣，“不過我會一點織補……”

一次，兩次，三次……到後來雲娘也記不清自己補了多少個破洞，因為有更棘手的任務要完成——教九洮如何當人，至少是禮教上。

“吃飯時咬碗，小心傷着。”

“你懷疑我的牙口？”

“又發育了些，得穿心衣了。”

“不穿，熱死了！”

每每這個時候，雲娘都會感歎大人的不易，教導九洮當人就如此艱難，難以想象大人教她變人吃了多少苦。

好在很快就來了幫手，踏實肯幹，任勞任怨，唯一的缺點是過于内向，足有半個月雲娘才發現他的瞳色是罕見的墨綠，同時也從他看向大人的眼神中察覺到了什麼。

盡管雲娘不曾體會，但在樂坊中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所以有時趁九洮不在，見巫蘊默默駐足，也會忍不住幫上一幫。

時不時與九洮拌嘴，與巫蘊合夥打理行宮，日漸忙碌，十分充實，雲娘想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但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雲娘永遠記得那個悲傷的雨夜。

刀光劍影裡，巫蘊苦苦支撐，而九洮倒在血泊裡，而自己癱坐在地，來不及理清發生了什麼，餘光瞥見視野邊緣那枚孤零零的令牌。

“要殺我？可以，放他們走。”

“他們是沖我來的，不要把姐姐扯進來。”

九洮的話在腦子裡嗡嗡作響。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雲娘想，九洮隻是頑劣了些，不曾殺生害命，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手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雲娘翻身躲過一劍，跌跌撞撞向令牌跑去，大概因她是凡根，禁衛不曾嚴防死守，終于得手。

迎着追擊而來的劍芒，雲娘咬牙掰斷手中令牌。

刹那間，一切靜止了。

風雷噤聲，萬千雨滴倒懸，四面八方傳來獸類的咆哮聲，似從遠方而來。

一道漆黑裂縫撕破虛空，随後，一隻手輕巧探出，憑空接住那道劍芒，細細碾碎了，灑出一片紛揚光點。

得救了。那些禁衛終于停下動作，但一口氣不曾舒完，雲娘見到腳步匆匆的來人，積攢的力氣頓時被抽空，栽倒在地。

那可是仙君！

“你身為祭司，膽敢以下犯上，如今仙君在此，還不快束手就擒！”

威勢節節攀升，雲娘忽然後悔了，泣不成聲，試圖挽回自己的錯誤：“大人……不要管我們了，快走吧……”

“别怕，我在這兒。”

這句話落下，大人展現了從未有過的另一面，盡管雲娘早有預料，但仍然為這近乎殘忍的殺伐腿軟，直到隔着雨幕對望。

半晌，她還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隻染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