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進了都城,直奔家府。車夫阿暮和空青是熟門熟路的,不眨眼不轉臉徑直順着大路往前走,我掀起簾子左看右看貪婪往外一直瞧。
都城果然是都城,連路都比浒城要寬許多。浒城街上至多可并排四輛馬車,而都城街上可并排行駛至少六輛馬車。路上青磚鋪就,兩旁店肆林立總總,金銀器漆器磁漆店,藥鋪餅鋪茶肆布家一應俱全,各家幌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凡吃的喝的用的無一不有。一路看得我心花怒放,心中暗自盤算,等過得兩日安穩下來,我一定得把這路來回逛個幾次,每家商鋪都得進去仔細看看都有什麼好貨,就算不買我也得和商鋪的老闆們混個臉熟,若有一日真要買了,好歹也能給我比平時要好的價錢。
這事我在浒城就幹過,要問浒城最熱鬧那條街,哪家店鋪老闆我姜白蘇不熟臉的?還真沒有。誠然不知是因為我逛得多買得少,還是因了我是浒城城門守正之女的緣由才會有這等優待。但家中若是想買何物,老仆們都會來問我何處可買到,次次我都能一一給出采買的店家名号,誰家價優,誰家品相出色,都能講出一二。
這一路打定主意,便将明日要做之事在心中細細想了一遍,此時已經恨不得趕緊進家,趕緊日落,明日一早我好早早出來逛街。
阿暮将馬車趕到一座氣勢不小的府邸前,跳下馬車。空青掣住馬繩大聲道:“白蘇,我們到啦,到啦。”
我以為作為城門守将之女,到家門前至少有一大堆各類家仆撲出來欣喜無比噓寒問暖,然後擁着我往府邸階梯上去,再前呼後擁被扶進大門。院内站着的阿娘上來抱住我淚流漣漣說想念我已久,接着告訴我給我準備了我最愛吃的食物,然後帶着我參觀家中府邸,告訴我給我準備的房間在哪裡,裡面已經備齊了各種居家物什。
哪知我下了馬車,孤零零站在階梯前,大門緊閉,一個人也沒有。我擡擡頭,看看門匾上的确寫着 “姜府”兩個墨漆發亮的大字。我又揉眼睛,确信不曾走錯府邸。
空青下馬在我身後催促道:“白蘇,上台階呀。你還等什麼?家中府邸門太大,不習慣?”
大門外左右蹲着兩尊石獸甚是威武,長相卻是不同。浒城府邸大門兩側的石獸沒有那獸頭後的鬃毛,面前的石獸獸頭後不但有似旌旗一般的鬃毛迎風而揚,爪子也更大一些,眼神也更淩厲一些。我疑惑道:“空青,你有沒發現門前這左右兩邊的石獸似乎比浒城家大門的石獸要兇一些?但是似乎更小一些,難不成是因為府邸要大許多,所以要更兇猛的石獸來鎮守?”
空青贊許道:“你也瞧出來了?浒城家大門是狻猊,現在你面前的是麒麟。”
我更是疑惑:“有何不同?”
空青耐心道:“長得兇猛程度不同,你看,适才你已經将答案說了出來,這會又問我一次……快上台階罷,阿暮,去拍門。”
阿暮早已上前去拍門,“吱呀”一聲探出一個腦袋,一看阿暮就樂了:“阿暮,是你?少爺和姑娘也到啦?”
我傻眼了,這情形完全不似我所想的場景,可謂差之千裡。
那從門探出的腦袋用手打開大門,整個身體站了出來,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歡快地從門前向下蹦到我們面前,行了禮:“少爺姑娘,你們到啦?我是阿津,将軍在城門巡邏,夫人在裡面等,快快随我進去吧。”
我和空青跟在他身後朝大門裡走,我低聲問空青:“空青,你确信我倆沒有走錯門?阿父好歹也是守城将軍,怎地家中連孔武有力的家丁都沒有?要是能打劫,這能得手的勝算可是毫無疑問啊。”
空青白我一眼:“你這話不對。阿父守城,如何會有打劫之徒進入都城之内?在都城之内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這是守城将軍府邸?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來打劫此處?除非,朝中有誰和阿父結仇,才會找個借口上門胡作非為。”
我咂咂舌表示沒有更同意了,再說現在雖然已然日落,開始掌燈,未到黑燈瞎火的地步,那打家劫舍可不是夜班三更麼?現下時辰不對,若真是夜班三更來這府邸,恐怕也是空手而歸。
門院内兩三棵大樹,除此之外,别無他物。
為啥?因為我站在大門内,環顧四下,除了兩三棵大樹在院内,枝繁葉茂,其餘的一概不見,别物它物。
我喃喃自語:“這裡還不如浒城,浒城家中還有花花草草,長廊多少也有一段,假山有一座,亭子也有一個,雖然小……怎地此處除了寬敞之外,除了幾棵老樹之外,竟是空的?”
空青别我一眼道:“白蘇,你還沒往裡走,這府邸甚深,房屋還在裡面,這裡是堂院。”
我原是稍感失望,聽得空青如此一眼,又稍稍振奮起來:“那速速進去,阿娘在等,我也餓得頭暈眼花,看看有什麼吃的。”
阿暮自去側門放馬車,家童阿津領着我和空青穿過院子,再往裡走,果然見我所喜的長廊,廊頂雕花,木質扶手塗了光油,廊檐下沿路挂着幾盞小巧的宮燈,早有人将燈點燃,散發出溫暖的松黃色。秋風微微,宮燈輕晃,影影重重。沿着長廊旁種着各類草藥,開花的開花,結籽的結籽,高高低低順着長廊悄然而生。
我邊走邊驚喜歎氣:“空青,我甚是喜歡這新的府邸,早知如此之美,我應該聽阿娘的話,第一封催促的信便當狂奔而來。”
空青微笑:“恐怕你高興得有些早了。”
此時我倆已經站在正堂前,聽到裡面傳來阿娘的聲音:“你若是聽阿娘的話,早就什麼都有了,何曾似現在這般,成日隻能和空青厮混?”
我撇撇嘴,低聲對空青道:“阿娘是說你耽誤了我,成日不上進,學醫不精進,學女紅不上手,學理家不上心……”
空青低聲回我:“阿娘是說你耽誤了我!難為你一向能察言觀色,這話中話你竟聽不出來?成日做的那些事情都讓我來掃尾背鍋……”
話音未落,堂院大門被阿津推開,我倆四目齊齊掃進去,看到清瘦纖細的阿娘套着薄香色斜襟外袍坐在堂中正位,手中端着一碗茶,剛抿了一口,微微笑看着站在門外大半年不見的我們。
我歡喜地奔進去要行禮,阿娘放下茶盞,起身抱住了我拍拍肩膀,又上下瞧瞧我:“大半年不見,讓我瞧瞧有沒有什麼長進?穿得齊整了些,沒有那麼花哨了,那些花哨的衣裳早就該換了,年紀越長,眼光也應該越沉穩些。頭上的裝飾好像少了些,步搖也不戴,光有兩根钗子看着太随意了。我已經讓人在你房間放了飾品錦盒,等會兒你盡可以去試試。大姑娘了,這裝扮可不能馬虎。”
我尴尬地看看自己道:“阿娘,這一路颠簸,若是頭上有步搖,早就給搖斷了,若是頭上戴着花枝招展的貴重飾品,半途讓賊人惦記,這會兒我們就沒法平安站在這裡啦。”
阿娘道:“次次都有道理,我看盡是胡說。這些年除了和大陳國周邊戰事不斷,元國境内在聖上治理之下百姓安居,夜無盜徒,哪裡來的賊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