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扇看看四周,低聲對我道:“白蘇阿姊,不瞞你說,判局大人天天如此,日日心情都不見得好到哪裡去……若你此時不見,一會兒衆醫官來了,恐怕你連門都進不去了。”
我正想問為何,裡面那長者放下竹卷問:“門外可是今日來報到的姜白蘇?”
他既然已經看到我,我隻能邁進門檻,跪地行禮:“姜藿将軍府姜白蘇,見過宋判局大人。今日是聖上安排我進合劑局當值第一日,所以先來向判局大人請安,并請示下,今日所派之事。”
宋判局大人沉吟一會道:“你且起來坐着說話。”
我跪了好一會,才聽他沉吟後的允坐之言,心中嘀咕:“為何不一開始就讓我先坐着聽,非得要想那麼長時間才知道讓我坐着說話……”
心中正自埋怨,又聽得他緩緩道:“我已聽聞你在益縣之事,小小年紀有這般經曆,表現不俗,甚好甚好……你既是初來乍到,想來此處是做什麼,你也應該多少知曉一些。”
我連忙答道:“是,聖上那日和我提過,府中阿父在我來之前也告訴過我,此處是專門負責收集各種民間醫藥驗方,記錄并驗證,按真實有效的方子制成熟藥,惠國惠民之用。”
他看着我的神色已不似剛才那般難看,道:“這此處并非似在自家府中那般逍遙自在,有許多事務須得親自動手,耐心是其一,但是有耐心還遠遠不夠。我這局内有耐心之人不下數十人,但在繁瑣事務中能發現緊要之處,驗方精要之處,或是不成所在,須得有與衆不同的心思。你可明了?”
我心中又嘀咕了一下,數十人……剛才我進門的時候左右看了一圈,也隻見兩人而已……我磕了一下頭:“判局大人請放心,耐心我自是有,這與衆不同的心思,我想我也應該有。”
話雖這般說,其實我心裡也沒有底。我并不知曉他所說的與衆不同的心思究竟是什麼東西?數十人中能有這與衆不同的心思都寥寥無幾,我算哪根蔥?
判局大人瞅我道:“很好很好……雖不知你到底有還是沒有這與衆不同的心思,不過既你能說出這般話,我們且看看罷。局裡沒有女子,你算第一個,要安排做什麼……唔……”他拿起桌上适才被他拍在案台上的竹卷,若有所思道:“你且花幾日時間,去抄錄驗方罷。對了,抄錄半途若是累了,那便到藥房去,把藥房櫃屜裡的各類藥,聞上一聞,能練那辨藥之法也是必須的。阿扇,去叫陳醫官來,今日起,姜白蘇便歸他管了。”他揮揮手,“你去罷,阿扇自會帶你去見陳醫官。”
阿扇帶我走馬似的去見了那年紀與我阿爹相仿的掌管合劑局中攥錄驗方的陳醫官。陳醫官比宋判局大人又更嚴厲,我以為我阿爹在城門練兵的時候已經相當嚴厲,那張臉便是瞧上一眼,心中都會忐忑上下是不是做錯了何事。這陳醫官的臉比我阿爹更嚴厲,此時瞧了一眼,便覺得自己不是做錯了何事,而是一直在做錯事,而且還是那種沒有救的錯事,讓他看了決定可以放棄且無可挽救的表情。陳醫管并無多話,隻說一句:“正好錄抄驗方之人今日起外出辦事。你今日起就且按判局大人的安排,去那攥錄房抄錄驗方罷。”那張臉仍舊闆着,沒看我一眼。
我心下暗自叫糟糕,若日日看他做事,那惶恐的心情便是那種即便太陽高照,恐怕都覺得要下大雨淋壞阿娘種的那些已經開花的藥花。
阿扇在我還沒回過神來之前,又帶我去見了和陳醫官年紀差不多的掌保管藥房的秦醫官。秦醫官見我之時滿臉笑容和藹可親:“姜将軍府中千金早已聽聞,如今能來這合劑局,想來必定能在合劑局中有一番作為。姜姑娘,宋判局大人可有何交代?”
我恭敬答道:“判局大人交代,若是空時,就到藥房先從聞味開始,此為識别藥材須過之關。”
秦醫官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歡迎姜姑娘随時來藥房。”
我滿心感激,這樣便好說話了呀。等我站在一間滿是竹卷的房内,已經是一個半時辰後了。
此處想必就是專門抄錄驗方的房了。面前是滿滿一牆直立到屋頂的木架,堆滿了挂着布簽的竹卷。書架前是一張漆黑的大案台。房内并無他人,我都害怕抄到一半,那身後的竹卷架子會塌下來将我覆蓋。
阿扇告訴我,那些竹卷都是卷抄好的驗方卷,隻等炮制房來人領取,就會交給采買房按竹卷所注藥材去采買藥材後,一一炮制,再一一嘗試。若是效果極好,便将方子教給炮制熟藥房大量制藥,最後将熟制的藥在宮中需要或是賣給藥鋪需要之人。
至于抄了竹卷的人,今日都在宮外去走訪都城内各藥鋪,回訪之前的熟制藥售出後的效果,所以今日起連續三日,都隻得我一人。
阿扇說完,轉身從木架後拖出來一個木箱,打開一看,我便倒吸一口冷氣。那木箱子裡亂七八糟層層疊疊堆着各種形狀大小的紙帛,也有大小不一的竹片,上面都密密麻麻七扭八歪地寫着字。
阿扇道:“白蘇阿姊,這裡都是從外面搜集或是呈貢上來的驗方,須得一一抄在案台上已經排好順序的竹簡上。抄的時候須得細心,不要抄漏或是抄錯,隻要抄錯一樣,整個方子便都不對了。抄完之後,便按順序擺放在身後的木架上,原稿放回不動,以便日後備查。時間到了,炮制房有人來取的。”
我有些茫然問道:“炮制房通常何時來取?”
阿扇伸頭看看後面牆的木架道:“不好說,有時候一日來取完,有時候三日來一次,有時又是七日來一次。看看身後這許多竹簡,恐怕是好幾日不曾來了。若是所料不錯,估計今明兩日會來取一次。”
我握緊拳頭道:“抄錄這種活,我還是可以的。”
想想在家中我也曾幫阿娘抄藥方,這抄錄驗方之事于我而言不是難事。我望望外面,已然天亮,便趕緊坐在那張漆黑色的大案台後,将硯台磨了磨,提筆便開始幹活。
阿扇悄無聲息側身出了門,過了一會又再進來,吃力地扛着一個不小的木箱子,放在我的案台面前。
我吃驚地問:“這又是什麼?”
阿扇直起身來拍拍手道:“這是秦醫官剛才交代的,說是要将原來藥櫃的布條全部更換成竹片,讓白蘇阿姊把每樣藥的名稱、性味功效抄到竹片上,一是校正之前不對的内容,二是增加新的内容讓配藥的時候更準确。”
我疑惑道:“判局大人隻交代我聽陳醫官的安排,并未交代我聽秦醫官的安排呀。隻讓我去藥房練聞藥,并未讓我也抄錄藥房之需。”
我起身走到木箱子前伸手去翻了翻裡面的竹片,竹片倒是大小相同,削得薄片相當,一面留青衣,一面呈乳白色,但是數量相當之多,恐有上百片。若是要抄,估計得要好幾天。
阿扇伸頭看看門外無人,低聲道:“白蘇阿姊,這平日裡大夥兒都是知道的,陳醫官與秦醫官素日并不太和睦……”
他此話未說完,便又道:“不過,秦醫官待我們自然是不錯的。”話畢,竟一溜煙跑出了門,留下原地發愣的我。